老爸的芦笋
整个村庄,只有一个地方有芦笋。那是我老爸的作品。
芦笋是“高贵”的蔬菜,早先我是在宾馆里吃到的。它被斜斜地切成条状,泛着翡翠一般的光泽。
走进东阳东门菜市场,那一小把一小把扎得整整齐齐的芦笋,宛如一杆杆毛笔在等着评估。我试着问其价格,那个数字倏地挑起了我的眼皮。我摆出不喜欢的样子,挪开脚步。一旁的老爸说:“这个营养好,我们可以自己种。”
后来,我真的吃到了芦笋。没有菜市场上的壮硕,但新鲜得像一分钟前才掐下来的。老爸的身子弯成了75度:“怎样?”
“好吃。”我一边吧唧着嘴,一边回答。老爸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我种了半畦呢。”
村里人看着老爸的芦笋,很是羡慕,却没有一人能种成功。
老爸这人,无论种什么,他都能种出气候来。他不会玩手机,不会查资料,就爱自己琢磨,在实践中找到最妥帖的方法。可是,自从得了帕金森病,他的行动越来越迟钝。天冷的时候,他一整天都躺着,没有能力站起来;说起话来,舌头像被石头挡着,无法舒卷。
“我也想种芦笋。”终于有一天,我向老爸开口了。对于我的请求,老爸从来就没有不同意的。尽管他的话还是很难听懂,但他努力地讲,我就努力地听。
我没有土地,乡下的小院种了一点花草和寻常的菜蔬。于是,小院的一小块地被腾出来,把泥土深锄以后,将沙和土按比例混合。然后,我把老爸培植了多年的芦笋连根挖起,搬进新的“领地”。
芦笋高高地昂着头,密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像极了微型的竹林,更像文竹的双胞胎兄弟。枝条旁逸斜出,节处开出白色的小花,形如很久以前乡村校园里敲的那个钟,星星点点,在绿丛里眨巴着眼睛。没开的花儿,小米大小,它们一个苞一个苞地立在枝条的高处。
我常常站在芦笋前发呆。以前不知道,芦笋可以长这么美。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芦笋的叶子。针状的叶子密密汇聚,仿佛孔雀的羽毛,柔软细腻。偶有白白的芦笋冒出芽来,我也舍不得采。第一年的芦笋,能适应新环境就不错了。
我是懒人,喜欢一劳永逸。我种的母亲花、韭菜、败酱草、马兰头等,都只需种一次。“芦笋也是贴心的植物。”老爸告诉我,“只是过冬要给它穿棉袄。”
起冻前,老爸安排我带去黄豆梗和黄豆壳,把它们覆盖在剪去枝条的芦笋上,再盖上一层土。
整个冬天,那一小块曾经热闹的土地,变得冷冷清清。
当楼顶的迎春花飞下黄色的花瓣,芦笋还在睡觉。我有些心急,忍不住蹲下身,用食指去抠泥土探个究竟。突然,我看见了一个白胖胖的芽儿。啊,是芦笋!它一直在地底下努力!
一周后,芦笋由白变绿,直直地挺立在还露着零星黄豆壳的泥土上。此时,剪下它们就可以做一道菜了。
我喜欢把芦笋拦腰切一两下,保留它原先的粗细,也更能保留其本真的滋味。入锅前,先下几片农家腊肉,再放一两个切成条的新鲜红辣椒。芦笋易熟,不用合上锅盖,等它绿得发亮,在粉色的腊肉和火红的辣椒中,舒展出柔软的身段,就可以起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