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我在朝鲜战场上过了一个难忘的除夕夜。那年除夕,我们志愿军第九兵团通讯处二台几个年轻的报务员吃完晚饭,开始玩打雪仗。
这时,我们的台长张辉从防空洞里钻了出来,大声喊道:“停止活动,全台人员除值班的留下,其余人员立刻到伙房门口集合,去兵站背米领年货。明天大年初一改善生活。”
我这才想起,今晚是除夕夜,在这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提起春节过年,竟觉得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亲近而又遥远。刚满18岁的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穿新衣、吃年糕、放鞭炮、走亲戚等一连串快乐场景,但很快就被眼前残酷的现实所替代。
当时,东线的第二战役刚胜利结束不久,兵团后勤部的全部车辆都忙着给第一线的作战部队运送弹药和给养,我们司令部直属机关的粮食和春节供应物品,要靠大家步行翻一座海拔1000多米的大山,冲过一道敌机的封锁线,到距离驻地20多公里的五号兵站去背。
我们由报务员、摇机员、勤杂人员组成的运输队,共80多人,每人在大皮靴上套上一双草鞋,防止走山路时在冰雪上打滑;左臂上都扎着一条毛巾作标志,便于行军时辨识,以免前后失去联系。身强力壮的,每人肩上都背着4到6只一米来长、饭碗般粗的米袋;我们这群十七八岁的小鬼特别受照顾,男的背2只,女的背1只。
开始行军时,双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响,轻松柔软,很舒服。我们都感到又新鲜又兴奋,一路上唱唱笑笑,并不感到吃力。半个多小时过去,太阳下山了,四周暗下来,人在山道上行走,眼前是茫茫一片灰白。松树上的积雪同山石上的积雪融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路,只有跟牢前边人的脚印。我努力睁大双眼,既要紧盯前边人左臂上的毛巾,怕失去目标,又要顾脚下的路,怕一脚踩虚,陷进雪窟窿……这样时间一长,汗便开始冒了出来,气也粗了,脚也重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唱呀、笑呀,只想着早点完成任务,钻进热被窝美美睡一觉。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领队的司务长让大家就地休息一下,喘口气,清点一下人数。他告诉我们:“山脚下的公路直通着一个松树林,兵站就设在松林的大山洞中。千万别害怕别磨蹭,冲过封锁线时行动一定要快。完成任务后,立刻赶到山脚公路边集合,有朝鲜同志做向导,三五人一组结伴往回走。”
听司务长说得这样紧张惊险,我们忘记了疲劳,大家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快到山脚时,远远看见前边天上地下一片通明。敌机扔下的照明弹(用小降落伞吊着)发散着耀眼的白光,一个接一个,从天空亮到地面。这倒好,敌人义务为我们点灯照路,大家精神大振,欢呼起来,一下子冲到山脚下。当时的情景确实令人热血沸腾:敌机嗡嗡地在我们头顶上盘旋,夜空中能清楚地看到机翼两侧闪烁的红绿灯;隐藏在公路附近的敌特不断从地面向敌机发射曳光弹,指示投弹和扫射的目标;担任向导的朝鲜阿爸基(大爷)、阿妈妮(大娘)、阿基玛尼(大嫂)、阿得儿(小孩)来往穿梭,指导我们迅速冲过封锁线,奔向大松林中的兵站……
如今回想起来,尽管在朝鲜战场上所过的这个春节已过去整整57年,但这一幕幕始终铭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