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永昌古堡北门长街一侧,开着几间小店铺,其中一间就是阿照师傅开的理发店。理发店约十几平方米,一张锈迹斑斑不能放倒的理发椅,一个木制的脸盘,一把推剪加一把剃刀,以及一条垂挂在窗户上的磨刀布,便是小店里的全部行当。但阿照师傅以精湛的手艺,良好的人缘,令家住附近的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不在此理发的。
“乖乖,听话,眼睛一闭就理好了。”初次理发的小孩,在他连哄带逗下,睁眼朝镜里一看,破涕为笑了。
至于上了年纪的大人,欣赏的是他那极轻极轻的剃刀刮胡子的沙沙声,都说这简直是一种享受,比听瑞安艺人的“唱词”过瘾多了,因此总希望他修脸的时间能够长些再长些。
我在离家去城里念书前,每当头发长得不能再长时,都是阿照师傅给理的。我通常选择在星期天理发,并且早早来到他的小店,坐在长凳上静候。而在他的小店里,又通常总坐着几位常客——他们不是来理发的,而是专来聊天的。说句心里话,我图的就是能在这里多听一些新闻。有时他们也议论什么红军蓝军的,这时他们的语调会变得很低很低,用语也极其隐讳,有时我竖着耳朵也听不清。
有一次,阿照师傅的理发店里传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新闻:共产党的军队已开进了温州城,明日准备渡海追歼国民党残部……
第二天,纠纠雄师真的一大早通过了通市门,长街青砖地上,第一次响起战马铁蹄的声音。阿照师傅的理发店自此成了发布新闻的中心,百姓议政、参政的场所,教化不良游子的讲坛。后来我离乡求学,就再没见过阿照师傅。
1987年深秋的一天,我公差来温,在处理完公务后,应同行的要求,一起去观看我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及的、象征家乡骄傲的古建筑——永昌堡。一路上,我兴冲冲地给他介绍古堡的来历。
信步走着,才穿越通市口,便隐隐听见唢呐声。寻声前去,当街停放着一具棺木,一探问,原来阿照师傅已于前一天作古,此刻正在下殓出殡。
我是少小离家的游子,密密麻麻送殡的人群中,竟没有我认识的人。但我仍然目送阿照师傅的灵柩沿长街远行。此刻,我忽然想起我的童年,想起从阿照师傅那间小小理发店里听到的一切,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