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浙江大学闹学潮,竺可桢受命于危难之际,做了13年浙大校长,呕心沥血,和浙大风雨同舟。
保护学生的爱国热情
1945-1949年,我负笈浙江大学,耳闻目睹竺校长对学生的热情关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
1946年6月13日,杭州市大中学生举行“反内战要民主”爱国大游行。国民党最高当局见后院起火,暴跳如雷,责令浙大开除为首学生,竺校长虚与委蛇,阳奉阴违,终将他们保护下来。
1947年10月26日,于子三等四个学生被捕,竺校长得知后,即刻四出奔走,多方营救。10月29日,于子三惨遭杀害,竺校长在校医李天助和两个学生代表的陪同下,去监狱探视,目睹惨状,悲愤交集,几乎晕倒,李医师给他打了一针,才逐渐恢复神志。省保安副司令竺鸣涛和中统俞嘉庸,拿出一张预先写好的“检验证”,上书:“于子三在监狱以玻璃片自杀身亡”,要他签字。竺校长断然拒绝说:“我只能证明于子三已死,不能证明他是用玻璃片自杀的”,并义正辞严地呵斥俞二人:为什么不依法在24小时内将于子三移送法院,为什么监狱内会有用以自杀的玻璃片,于子三之死,你们应该负责。然后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浙江大学学生于子三委实已死,到场看过”,签上自己名字,拂袖离去。
国民党当局不让公开为于子三出殡,竺校长同意先在校内立于子三衣冠冢,躬亲衔哀吊祭,深切哀悼。以后,当《申报》记者询问于子三是否自杀时,他毫不含糊地回答:“于子三是个好学生,此事将成为千古奇冤”,并顶住了重重压力拒绝更正。竺校长在当时风雨如晦、处境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仍能坚定地站在学生一边,披肝沥胆,仗义执言,非常难能可贵。
审时度势离开浙大
1949年4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天阴沉沉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8点多钟,我正在寝室里看书,忽然听到楼下有同学高声喊叫“竺校长要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宿舍里的同学,不约而同地跑了出来,我急忙下楼。只见广场上人头攒动,雨伞摇曳。我跟着大家,快步走到学校东大门旁边的竺校长寓所。出来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传达室人员,他了解情况后,即刻上楼向竺校长汇报。不久,竺校长从楼上下来,站在大门口。他戴着一幅白框眼镜,穿一套淡灰色西装,面色红润,慈祥融和,庄重儒雅,气宇轩昂。当我们中的几个带头同学说明来意、提出希望后,他表示充分理解我们的用心,但不赞许我们的行动,并告诫说:你们不要轻信谣传,我的夫人和孩子都还在这里,我在浙大13年,长期和学校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休戚与共,我怎会不念学校和你们,径自离去……竺校长的话,谆切恳至,语重心长,爱校爱生之情,溢于言表。
那么,竺校长为什么又终于离开浙大?对此,我在捧读《竺可桢日记》之后,才恍然大悟。
竺校长是1949年4月29日午后2时离开浙大到杭州城站的,由于兵荒马乱,火车迭遭阻扰,于30日凌晨才到达上海西站,从此将上海作为“暂避之所”,隐居下来,直到上海解放。
竺校长之所以离开浙大,主要原因是:
一、他是著名教育家、科学家,在国内外有很高的名望。国民党政府考虑到他的社会影响,很可能不择手段,迫使他去台湾。当时的教育部次长杭立武,曾奉命多次对他进行敦促和游说,要他一起出走。4月28日,杭立武给杭州市长俞济民电报,谓“烦速转浙大竺校长,望早莅沪,教授愿离校者,到沪后可设法”。竺校长抵沪后的日记中,有这样两段记载:“渠(指杭立武)嘱余去台湾或厦门,余均不允”;杭立武逃去广州后,还曾来电“嘱飞广州”。竺校长爱憎分明,铁骨铮铮,他在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旗帜鲜明地拥护共产党,报效新中国。
二、他情操高尚,澹泊淳厚,穷毕生之力从事教育和科学工作,视官爵如草芥,从不置身宦海,逐鹿官场。在蒋家王朝行将覆灭之际,他不能不密切关注局势,权衡轻重,审慎自励,诚如他日记所载:“杭州谣传日多,谓余将出任维持会副会长,故余若再留浙江,极难剖白对于政治上有何关系,因之决计避开。”
竺校长一贯爱校爱生,关心学校,关心全校的师生员工。当时他离开浙大,已无后顾之忧。这是因为在杭州临近解放的日子里,他深谋远虑,未雨绸缪,已做了大量维护学校生计和安全的工作。例如,他向有关方面争取到可观的“学校经费”和“学生公费”,使浙大教职工和公费生能照常生活。我在5月25日离开浙大之前,一直三餐不缺,受到学校的公费供应。再如,他多次访晤当时的浙江省府,要求切实保障浙大师生的安全,得到省主席的承诺和保证:“省府决无来浙大捉人之意。”据我所知,1949年初到5月3日杭州解放,求是校园太平安静,没有受到外来骚扰。
竺校长驾鹤西去,倏忽34年,音容虽邈,懿范长存,他倡导的“求是”教训,已在母校弘扬光大,结下蔚为壮观的丰硕成果。
(作者系浙江大学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