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乘过很多次火车,其中有三次令我终身难忘。
第一次是在1948年。我高小毕业,由于家中田地少兄弟多,在家无事可做,更怕国民党拉壮丁,父母便决定让我到外面混饭吃。清明节那天,祖父烧了碗面条叫我吃。他含着泪说:“我家这么多人都活得下去,为什么惟独要他到外面去?”中饭后,父亲挑着简单行李,小外公跟在我后面。我三步两回头,离别了家乡,离别了亲人。
翻山越岭,到达缙云县的三岭头过夜。第二天天未亮,再走3里路,到达缙云汽车站。当时缙云没有正式的车站,只是在一条河边设了一个亭子。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来了一辆木壳汽车,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汽车,第一次乘汽车,感到很新奇。挤上汽车,只见大家东倒西歪地席地而坐。车子到达义乌,改乘火车。走到火车站,只见站上黑压压的人群挤来挤去。我从未看见过火车,等火车的心特别急。从中午等到傍晚,太阳快要下山了,总算从远方慢慢驶来一个墨黑的庞然大物。我心里想,这就是火车吧。它不断地吐着气,仔细一看,车厢内挤满了人,车顶上也挤满了人。小外公说:“车厢里挤不进,我们还是爬到车顶上去。”我俩相互牵攀着爬上了车顶,卧扑在车顶上一动也不敢动。行驶途中风很大,不时听到人们的叫声、哭声。有时东西掉下去了,有时人掉下去了,到达临浦,我们总算平安地爬下火车。
第二次是去抗美援朝。1952年4月25日,我们从上海江湾车站出发,汽车停在火车的平板车上,日停夜行,于4月30日傍晚到达东北的辑安车站。上级命令:彻底轻装,凡书信、日记等有文字的东西统统烧掉。在辑安等到天黑,火车便开过了鸭绿江。
一过鸭绿江,气氛大变,敌机轰鸣,照明弹将夜空照得煞亮,枪声响个不断。我们静扑在火车平板车上的汽车底下,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朝鲜的山洞特别多,火车钻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钻过多少山洞,到天快亮时,在一山沟边的山洞里停下来了。下火车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脸都变成了黑包公。火车钻的山洞太多,被烟熏黑的。
我们到山上拾柴火准备做饭,一看山上的松树怎么中间一段尽是白的。后经询问得知,朝鲜老百姓没吃的,把松树外面的皮削去,取里面的嫩皮放在锅中煮,再和高梁粉拌在一起做饼充饥。到天黑,我们又上了火车,头顶上不断有敌机轰炸扫射。开车后突然有两声巨响,我问指导员夏文进,他说是敌机打机枪。火车离开山洞不久,又朝后退了,不久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两列火车抢山洞,结果在山洞里相撞了。
第三次是“文革”期间。1966年9月,我去安徽出差,从上海乘长江轮船到安庆下船。一切很顺利,等我办完事,要回上海时,从汉口开往上海的轮船没有了,据说是武汉的红卫兵造反,轮船开不了了。连等数天,身边带的粮票吃完了,钞票也不多了,于是决定从安庆乘汽车到合肥,然后再到蚌埠乘火车。
我买的是快车票,但火车到蚌埠站时已晚点10多小时。到处都是人,我凭着年轻又没行李,总算挤上了车。车子的行李架、座位底下,甚至厕所里到处是人,难觅立脚之地。我就这么从蚌埠站到上海,又是晚点10多个小时。没吃没喝没处坐靠,到了上海站,我想可以轻松了,结果站上的红卫兵朝车上冲,车上的人无法下去。最后,我费了好大力气,总算从车窗里爬下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