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桐庐县桐君街道君山村梓芳坞自然村有户姓袁的人家,到父亲袁关兴坟前祭奠后,都会到富春江边桐君山叶浅予坟前祭奠一回:“叶老啊,我们又代表父亲来看望你啦……”
叶浅予是名播海内外的画坛大师,已逝世十多年。他在世时,每年都要回故乡桐君山上的“富春画苑”住上一段时间。县文联从当地一个叫梓芳坞的村子请来一对老夫妻照料他的生活。
这对老夫妻都已年过六旬,大伯叫袁关兴,大妈叫许志英,都是当地老老实实的农民。听人说,叶浅予名气大脾气也大,脾气一上来,什么人的面子也不给,是个出名的“倔老头”, 他们心里着实有些担心。初次见面,见叶老果然扳着个脸很少说话,双目炯炯显得很威严,就更使这对老夫妻心里忐忑不安。大妈说,她第一次把熬好的莲子汤端给叶老的时候,手都是微微颤抖的,生怕侍候不好这位大名人。
有一次,从上海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拿了叶老早年的一幅作品请求盖个印章。据说此画是他们从叶老的一个朋友处买的。叶老一听就火了,不但不肯盖上自己的印章,还骂开了朋友:“什么东西,居然把我送给他的画拿去换钱,真是岂有此理!”那对夫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目睹此情景,老伯和大妈在厨房里叹气说:“叶老的朋友当年卖画一定是为生活所迫,唉,人到穷极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谁知他们的话被从窗前经过的叶老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走进来说:“你们说的有道理……这样吧,麻烦二位把那对夫妻喊回来吧。”当那对喜出望外的上海夫妻回来后,叶老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在那幅画作上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印章。事后,叶老还对大伯大妈说:“谢谢你们,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接触多了,袁关兴夫妇发现叶老生性非常开朗,有时简直就像个老顽童。比如,他在江边捡到一块好石头,会左看右看老半天,乐得就像个孩子。有时他兴致来了,会摇个老蒲扇给人讲故事;有时还会把素不相识的游客请进客厅喝茶聊天。对袁关兴做的菜,他总是赞不绝口,有时还会捋起衣袖下厨房说要跟着学两手:“来来,关兴,来当我的师傅!”叶老用桐庐土话这样说。
一个多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叶老要回北京了,他临走时对依依不舍的大伯大妈说:“我看你们就别走了,就住在桐君山上吧,那样我会觉得家里有人等我。”叶老的话是那样恳切,大伯大妈心头一热,差点掉下泪来。他们一个劲地点头:“叶老,我们不回家了,就住在桐君山上帮你照看房子,等着你回家!”
于是,等候叶老,就成了袁关兴夫妇的使命和全部的生活内容。大伯在山上种下竹子,为的是叶老来年回来时能吃上新鲜竹笋。他还在屋边种上桃树,说花可以让叶老养目,果可以让叶老尝鲜。大妈则买来一窝小鸡养着,她说养大了好给叶老吃土鸡蛋……
叶老回来的日子,欢乐得就像过节。他往往是走到门口就叫:“今年竹笋抽了几支?”说完他还自己亲自去点一点:“嗬嗬,17支,真不少!”而到了傍晚,他又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大妈“归笼”、“归笼”地叫着,把小鸡赶进鸡笼里。有只小母鸡生“头生蛋”,竟窜到叶老的客厅角落里做窝……
就这样,叶老这位艺术大师和袁关兴夫妇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富春画苑”也成了三个老人共同的家。
1995年5月8日,叶老在北京突发重病去世,再也回不来了。当袁关兴得知这一噩耗时,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他不吃也不睡,总是呆呆地望着山下的路口出神。没多久,他便病倒了。可他还是不愿下山。他说,我不能走,叶老一定会回来的,我得等他。这绝望的等待没维持多久,就在叶老逝世数月后,袁关兴老伯也“走”了。
1996年,叶浅予的亲人们根据老人生前的遗愿,把老人的骨灰送回桐君山安葬。接骨灰的人中,就有许志英大妈。她强忍着悲痛,来到丈夫的坟前轻声说:“老头,你好安心了,叶老已经回到桐君山住了,他,再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