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尘 文

　　清明将近，一群特殊的写手忙了起来：他们为人代写祭文。

　　“一般需要了解逝者生卒年月、生平事迹、特殊经历和缅怀感想，有些家属会提供特别丰富的信息，也是因人而异。”一位写手介绍，倾听故事、记录要点、遣词造句是基本。一份份祭文背后，有怎样的动人故事？笔者深入采访了数位写手。

　　用文言文写了近50篇

　　“代写需要共情”

　　“能帮我女儿写一份祭文吗？”2023年底，一位50多岁的男士找到了谭友文，“我女儿因癌症去世，她经历了数十次的放疗、化疗和两次肠梗阻，一次肠穿孔手术，着实让孩子痛苦万分……”

　　这位父亲说，他的女儿出生于1997年，硕士毕业，是北京市优秀毕业生，也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如花一般的女孩，坚强、勇敢，带着对生的渴望，总共经历了25次抗癌化疗。

　　谭友文也有一个女儿，瞬间就共情了这位父亲。代入情感的写作，由于情绪过于强烈导致下不了笔。他怀着悲伤反复和对方沟通、修改……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这篇祭文。

　　写完这篇悼文后，他将感悟发到了社交平台上，一位网友私信他，说这位女孩的经历像极了自己的病友，核对名字后，发现真的是同一人。沉默良久，这位同样身患癌症、正在读社科类研究生的女孩，也为自己预约了一篇祭文。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动笔。”谭友文说，将“代写祭文”作为一个副业是个偶然。外公去世后，他想起外公生前提过，希望自己的墓碑上有祭文，于是花了一晚上时间，为外公写了一篇1000多字的祭文。后来，他将这篇祭文分享到了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很多人找到了他，请他代写祭文。

　　为此，谭友文开始留意各地祭文的使用习俗。他说，比自己擅长写文章的人有很多，只是大家很少去写这样的文章，而他恰巧愿意：“大家信任我，告诉我逝者的故事，让我来做这件事，是很有意义、也很有责任感的一件事。”

　　代写悼词的收费，根据当地葬礼标准，一篇祭文从200元到1000元不等，写完之后才会收取费用。谭友文遇见过写完之后被删好友的情况，费用也就不了了之。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在线上兼职，用文言文为别人代写了近50篇祭文。

　　23岁姑娘代写祭文

　　“字里行间感受生命价值”

　　小刘第一次代写祭文时才23岁，委托者是她在北京工作时的一位男性室友。

　　一天，这位室友Y和她说：“老大，你文笔好，能不能帮我代写个悼词。”Y的爷爷去世一年多，清明临近，他想要一篇从他的视角缅怀爷爷的文章。沟通中，Y断断续续地给小刘发来了爷爷的故事：老人是参战的老兵，曾获得过奖章；从小到大，爷爷的故事给他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他想将爷爷这代人的精神传承发扬下去……

　　细碎的文字片段逐渐拼凑出老人的一生经历、生活场景、经历的时代变迁，也完整了Y对爷爷深切的情感。他陆续发着，小刘零散收集着，你来我往的沟通后，小刘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篇祭文。在清明之际，Y将这篇祭文发到了朋友圈，引起了家族成员的互动和共鸣。她感慨：“这是一份很有重量的信任和认可。”

　　“代写祭文后，对死亡有新的认知吗？”笔者问。

　　小刘回答，每个人对“生死”的感受是不同的。她觉得是一个逐渐了解的过程。小时候，家里人在孩子面前忌讳“生死”二字，爷爷奶奶去世时没有告诉她；长大后，一场车祸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濒死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住院中，她看到了太多“离开”，身边的床位总是换人，耳边总有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看见一个人的离开并没有带给她太多恐惧感，因为她知道那是一个最终结果，但每次看到他们家人的样子，那样的悲痛让她始终很难忘。

　　正如当时她看见Y眼中氤氲的水汽，于是答应他代写了那篇祭文。

　　“有句话说：‘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身死亡之时，另一次是被所有人遗忘之时。’在我看来，其实人的情感是不会消散的，家人们的情感延续会用另一种方式永远存在。”小刘说，祭文其实是亲人对逝者情感的寄托和延续，而“代写祭文”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虽然看的人不似其他文章那么多，但能在字里行间真切感受逝者生命的价值，和对亲人的影响。

　　“精神和记忆，因文字永存。”小刘如是说。

　　祭母文

　　炎炎盛夏，寒彻吾骨，呜呼哀哉，痛失吾母!吾母王氏，罹患恶疾，溘然长往，何其悲哉!何其哀哉!先母王老孺人生于癸卯年隆冬，因以瑞雪为名，然神州大地，遍地饥馑，丰年不至。虽得幸存，又亡父母。孑然一人，伶仃孤苦。姨母怜之，躬亲抚育。

　　年岁稍长，母即劳作，辛勤操持，乃有家室。母性坚韧，睦邻亲友，仁慈宽厚，时不予母，又逢动荡，父母失业，被迫经商。待母生吾，视如珍宝。生养之恩，纵有千言，难言其一!教育之情，纵有万语，难述衷肠。

　　遽然而逝，吾不知何以报吾母，追忆母亲，音容相貌，宛如昨日。女不孝也!未能亲侍汤药，尽女之责。母忧女悲，逮至病笃，不发一言。挚爱吾母，天人各一!

　　吾母茹苦，终其一生，不曾享受，舍己忘我，唯有亲女。身为女儿，乃吾大幸。今生难报母恩，今生难忘母恩!

　　先母王老孺人于癸卯年大暑日驾鹤西去，得寿仅逾花甲，悲哉吾母!不孝女以区区文字，表我丧母之痛。

　　尚飨

　　不孝女泣书癸卯年六月初十夜祭母

　　谭友文为人代写的祭文。

　　受访者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