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思想的形成非一朝一夕之功
治肿瘤原则:解郁、通络、软坚、排毒
本报记者 唐佳璐
口述:中华医药学会肿瘤分会常委 杭州种福堂(艾克)中医医院院长 孙彩珍
本报记者 唐佳璐
我和一般的中医师出身有些不同,绝大多数的中医师是从科班出来——中医学院读出来的。我是一个草根医生,先拜的是“土郎中”,治了很多病人,然后再到中医学院读书,再拜中医名家,我的中医师的路是倒过来走的。
出生中国药材之乡磐安
自小对中医耳濡目染
我出生在中国中药材之乡磐安县方前镇陈岙村,这个地方历来就有种植药材和采集野生药材卖钱的习惯,当然也有土郎中拿当地产的草药来治病。最早接触药材的时候我还很小,仅是爸爸在自家自留地或生产队集体种的白术、白芍、玄参、丹皮、元胡、贝母、半夏。妈妈和姑姑上山去采菊花、金银花、茵陈、蒲公英、紫花地丁、天葵子、白毛根、白毛藤、八月扎,拔契、藤梨根、金钱草、龙胆草、白花蛇舌草、夏枯草。舅舅捕穿山甲,捉土狗等等。种起来的、采来的、捕来的统统拿到供销社药材站去卖,我八九岁就跟着上山采药,一次居然卖到了1.4元钱,这简直是天文数字的财富了。
以前1分钱可以买一棵糖,对于七、八岁小孩来说1.4元就是天文数字!以采降逆止呕、燥湿化痰、消疖肿的半夏为例,起早贪黑采一天的半夏,回家浸在水中漂洗后去皮晒干只有100克左右,小心翼翼地把它包在手帕里,下雨天拿到镇上收购站去卖,我记得可以卖1毛8分钱。但我们老家半夏一年只有5、6月月、9、10月才能采收,其他季节采收产量低、品质不好不能入药的,所以这两个季节只要不下雨,在周末经常可以看见我跟小伙伴们在荒地里采药的身影,大人们纷纷夸我能干,越夸干劲越足,干农活没力气的,采药我每次都是最多的,去收购站卖质量也是最好的。
有些小毛小病家里就自己治,最有体会的是肚子痛胀气,爸爸就拿白术煎汤吃,吃了十有八九是管用的,要是出鼻血,妈妈就会拿一大把仙鹤草煎起来给我吃。感冒就泡苏叶吃也管用,长疮长痘就煎夏枯草、蒲公英、地丁、天葵子吃也是见效。
从那时起我每次都会问我父亲这个药有什么作用,他们买去干什么,因为我奶邚奶家里子女多,生病都是她自己给孩子采药吃,村里的小孩生病了也叫她扭痧,挑针,有时候给把草药,我父亲从小也学了很多,渐渐地他对中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记忆力超好,所以我问他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的,可以说他老人家是我的启蒙老师。
他前几年中风住在杭州一家大医院检查,同病房的病友都叫他开方。隔壁住了一个教授,因为对父亲方子感兴趣,可以出院了还舍不得走,想多住几天听我父亲讲中药的故事,无奈病房紧张,只好叫我父亲开了方子带回家抓药,回家后他们还打电话相互联系,我真是服了,一个小学二年级,一个大学教授还能聊到一起。
跟着土郎中懂得了“湿”去则“毒”去
为“轻药重投”思想奠定基础
磐安方前镇,有个用中药治病很厉害的人。那时候,患者每天排长队。他治的是各种肿毒,用新鲜的草药放在石臼里捣烂敷在肿毒上,他捣草药时大人是不让靠近的,我是小孩,他也不拦我,他往石臼里一把把放的各种草药我都认得,有生南星、呼脓白、蒲公英、七叶一枝花、草乌等等。我去他那里至少看了十几天,新鲜好奇的事情对我很有吸引力,我不仅看他用什么草药,还要看他治过的人效果。
去的次数多了,他不反感我,有时候我会帮他捡掉在地上的草药。我发现这些草药没有放水里洗,采来就直接用。我好奇壮着胆子问,“这草药根部还有泥,我帮你洗一下?”他说不行,这样会有水气。“那晾干呢?”他说也不行。
事实上,我的这个问题恰好问到了关键,他说,所有肿毒,有名肿毒还是无名肿毒都是与“湿”字有关的,“湿”不去则“毒”难以排掉,所以一定要祛湿。这“祛湿”两字在我脑子中就打下了烙印。在我后来三十多年的临床经验中发现,“湿”去则“毒”去是非常正确的一个论断。
我读三年级,要到隔村寺岙小学上学。每天来回走六里路,路两边及山上都是野草,野草在一般人眼里就是野草,在我眼里,至少10%是草药。
那时我们家养猪、养鸡、养牛、养鱼,如果这些家畜家禽生病一般人会叫畜牧兽医,而我主动说要在饲料中掺草药给它们吃。动物用量有时大得惊人,为什么,我故意试试看,有时我一次性给猪吃一公斤蒲公英下去,看看猪有什么反应,结果猪什么反应也没有。为什么要试试看,因为像蒲公英、夏枯草、败酱草这类草药有排毒作用,其效果是与用量呈正比,这在无数次用药中已经得到了验证。那么,大剂量是否有毒副反应?我又做了实验,证明是没有或是极少的,这为我后来“轻药重投”思想奠定了基础。
辨药材背方子
中医犹如戏曲
我堂兄当时的中医技术,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我很崇拜他,跟着他学中医。他整天叫我背这个背那个,看“内经”,看他四处收集来的医书和手抄本,特别他掌握的一些手抄本是一些民间名医临床笔记。他对于名医的经验和医书收集可谓是到了痴狂的程度。有一次,他去拜访一个老中医,结果挑了一担医书回来。那些书中有宝贝,有的方子我用过。
在堂兄那里学到了“十八反”、“十九畏”、用药“寒热”“引经药”“汤头歌”,配伍的“君臣佐使”,知道哪些病药头要轻,哪些病药头要重。
跟了堂兄许多年,明白了配方是要有中医思想的,而这个中医思想是有共性和个性的。堂兄先让我熟悉中药,我10多岁,已能辨认100多种药材,并了解它们的功效,有毒无毒,温热寒凉,升降沉浮。
还熟悉了近百个方子,记方子我有一个自创的土方法,看三遍就记住,比如龙胆泻肝汤(此方治蛇串疱效果显著)组成:桅子、龙胆草、当归、柴胡、甘草、生地、木通、黄芩、泽泻、车前子。我把它给编成:志龙归柴草地,毛巾洗车。
我背的除经典方剂外,许多是手抄本上的,这期间,我发现一个问题,即使是同一种症状,不同医家开出的方是不一样,用的药也是不一样。而且主导的立方思想也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那么谁的理论正确,处方得当,我的体会是病人吃了药后的转归,像经典方桂枝伏苓丸治疗乳腺结节、增生,就没有民间偏方效果好。所以如果唯经典论,唯权威论,大量的民间偏方、验方将会由宝变废。我坚信效果是检验治法的有效依据。
因为我非科班出身,自幼受父母外婆自采自制草药治病影响,堂兄学医期间,也是接触了大量民间非主流的学术思想和处方用药,所以脑子里的规矩比科班出身的要少多了,数年的中医经历让我渐渐明白,中医尤如戏曲,有京剧、越剧、黄梅戏、河北邦子、评剧等等,不能说京剧就一定比越剧好,只是各有所长罢了。
吸取名家中医思想精髓
形成解郁、通络、软坚、排毒思路
治疗肿瘤,华佗的论述很精辟,华佗认为:“肿瘤非独气血壅滞而致,更有脏腑蓄毒不流的原因”。这就把肿瘤的病理机制一目了然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这一论断,也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肿瘤虽然手术切除了,许多还会复发、转移。
华佗这一理论使我对肿瘤的认识有一个较为准确的概念。而当代肿瘤专家钱伯文的论述:“中医要根治肿瘤,必须走破瘀活血的道路,但是破瘀活血容易造成肿瘤的扩散,以致于近代医务工作者都不敢去尝试。但是回过头来还得走破瘀活血的道路,只有找到破瘀活血药与其他药物有机结合,既不造成肿瘤的扩散,又能消除肿块,那就找到了根治肿瘤的道路”。
这一理论让我深信,消除肿块消除肿瘤细胞非破瘀活血莫属,但破瘀活血是双刃剑,怎么与其他药物结合呢?
想归想做归做,一切的认识只有在实践中才能鉴别真假,有用无用,其正确与否,也就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在长期实践中,我有了一套“解郁、通络、软坚、排毒”的肿瘤治疗思路。
治疗肿瘤我是应该从治疗肺气肿开始,肺气肿虽然不是肿瘤,但也是一个蛮难缠的毛病。为什么会选择肺气肿病人先治呢?这是不由我选择的,也是被逼的,因为肺气肿病人是我的一个亲戚,肺气肿的一些症状与肺肿瘤病人极为相似,胸闷、气急、咳嗽、喘气困难。当我治好肺气肿病人后,心中也有点窃喜。我想把这个方与“解郁、通络、软坚、排毒”组合一起,可能会有效果,后来在给肺肿瘤病人治疗时我就用这个方法。
30年从医路
坚定了中医中草药治疗肿瘤的信念
父亲是我的第一个肿瘤病人,他对我的信任让我坚定了中医中草药治疗肿瘤的信念,而一个又一个的病人也让我更有信心把这件事做好。
治疗父亲后的第一个病人我印象很深刻,是天台街头的病人,淋巴瘤脑转移,我当时是拒绝的,我说没有治过脑肿瘤,病人哥哥说:“你爸爸的病不是也没有治过吗?你爸爸是吃肝里的,你不可以把你爸爸吃的药给我哥吃,把药引到脑里去”,引到脑里去?对!用引经药(归经药)。
后来病人不断地多起来,我逐渐觉得看病已经成了我的副业了。啊呀,总算找到一门副业,生活就充实了。那个时候,我也是开心的。后来辞职出来开了门诊,从此走上了中医治肿瘤的道路,如今已近30年。我和我们工作人员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治好病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治不好,我们也是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