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诗为证
我们曾那样爱过
上周的一天,烈日蒸烤下的杭城,大清早就热浪滚滚。一位清秀娇小的老人轻轻走进办公室,细声细语问道:“记者在吗?”我点头,邀请她坐下。
眼前的老人齐耳短发,皮肤白皙而有光泽。她慢慢从包里拿出一叠纸,字迹工整娟秀,她和他的往事也随之一幕幕拉开……
40多年前,我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学语文教师,皓是大户家庭的独子,正在为去法国深造作准备。
我跟他倾心相爱,但由于他家人的阻挠,最终没能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只隔两年,皓患恶疾,在我眼前匆匆离世……
现已年近八旬的我,每每夜深人静时,脑海中往往会浮现出那些往事。
灵峰探梅
我遇到了另一个爱梅人
洁白素净的白梅、红颜淡妆的红梅、花如碧玉萼如翡翠的绿梅、瓣薄如蝉翼色似黄金的腊梅,梅花是我的最爱,自然灵峰探梅是我最欢喜去的地方。
1957年的一天,我在灵峰赏梅,忽见一清秀男子,突然心里一怔。鬼使神差地,我故作赏梅,借机从他身边走过。“哦!你又来赏梅啦!”出乎意料,陌生的他对我说。
疑惑、好奇又难掩对他的吸引,我们坐在腊梅树下聊天。
原来两年前,一个梅花盛开的午后,也在此地,身着淡蓝色大衣、围白色羊毛围巾、戴蓝白相间毛线帽子的我望梅出神,单纯的画面触动了他的创作灵感,他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了我的背影。后来他常来梅树下徘徊,偷偷察看我,这样关注了我两年,但一直没有打扰我。
我很震惊,这难道就是暗恋么?
他的谈吐真诚、气质儒雅,我们慢慢从梅花打开话匣子。
两个爱梅之人相约一周后孤山放鹤亭不见不散。
孤山放鹤亭
他作画我作诗,琴瑟和鸣
一周后,我赴约。没等我坐稳,他激动地递给我一卷纸。慢慢拉开纸卷,一副优雅的“腊梅画”展现在我眼前,“腊梅香自苦寒来”的题词秀丽而苍劲。我不禁喜悦,收下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他叫裘皓,是美院毕业正在进修为法国深造作准备。原本学校有意让他留校做讲师,不料家里坚决反对,而他无法违抗。
“请相信我,我追随了你两年,我是真心、真诚爱你的,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皓急于表白心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们做个好朋友吧!”我直爽表态。他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你尽可放心,我一定会爱你到永远。”
那晚,我们心靠得很近很近。
自此,我俩接触很频繁。灵峰、孤山是我们常流连的地方,超山、无锡梅园、苏州光福镇、上海淀山湖、南京梅花山,我们的足迹踏遍各地梅林。我们畅谈梅花的美,梅花的神,梅花的魂,他作画我作诗,琴瑟和鸣。
他尝试向父母坦白恋情
但从此沓无音讯
皓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对皓管得很严,不允许他自由恋爱。因此,我们交往两年之后,他都没敢让家里知道这段感情的存在。但他请我放心,时机成熟自己有办法说服父母。
只是,转眼,30多岁的我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次,我主动问他何时向父母挑明关系。皓有点迟疑,为难地说:“让我去试试。”我们相约3天后的傍晚见面。
忐忑不安度过了3天,在约定时间来到孤山背面的梅林,我望眼欲穿地等他,没想到,他失约了。更没想到,他便从此杳无音讯。
岁月流逝,一个个无数的谜团,一串串冰冷的泪珠,一个个残缺的梦境,我独自踏遍杭城所有的梅林,祈盼皓出现。
我去美院问询他家住址,写信给他,没想到被一一退回。我壮着胆子去他家造访,家门紧闭,左邻右舍也不知这家人去向。另有新欢?出国深造?离家出走?我满脑问号。
盼呀盼,两年后,
盼来一封“病危速来”的电报
在煎熬中,很快,两年过去了。
一个寒冷的初春早晨,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邮递员送来一封“病危速来”电报,是皓病危!我一看,顿时,两腿发软,顾不得收拾,急匆匆坐上去上海的列车。
几个小时后,我终于依址找到了一幢十分雅致的小洋房。
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开外、衣着合体的妇人,不用说,肯定是皓的母亲。在房间里,我见到了皓的妻子、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孩,毫无血色的皓躺在床上熟睡。他母亲说,他得的是长期抑郁的恶疾。
他的妻子给了我们独处的机会。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百感交集,“皓!”他惊醒了,他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你终于来了!”他硬撑着靠在床上,他定神看着我,嘴角边掠过一丝微笑。
原来,当初,他的不告而别是难违父母给他安排的姻缘。
他像孩子一样在我怀里哭泣,“我只想在我临终之前见你一面,母亲拗不过我,只能拍电报叫你来。我对不起你,但还想请你能不能陪我最后一段……”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你放心,你会好起来。”他微微摇摇头,并用手抚摸我的头,做做手势让他睡下……
我的心里压着千斤石头。他的母亲和妻子也示意让我住下来。三个女人围着皓忙进忙出,感觉像在等最后的判决。皓偶尔惊醒,会用眼神寻找我,看到了,再睡过去。
五天后深夜一点钟,皓突然特别有精神,他用手势表示要披衣坐起,并指指肚子,张张嘴,我们马上泡了一碗他最喜欢吃的藕粉。当时他眼神特别明亮,微笑地看着我说:“你,还记得我俩在平湖秋月那里吃过藕粉吗?”
我怔住了,难道是回光返照?没吃几口,他气急难受,喘得厉害,手乱抓棉被,慢慢地,眼神也迟钝了。我、他的母亲和妻子,三人守护在他床前。他的知觉渐渐淡去,直到天将明时,皓突然高声喊道:“救救我—救—救—我……”声音微弱直至无声无息。
皓走了,就这么走了……
守灵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和他的妻子说了会话,那个文静的小姑娘说:“我跟皓结婚,是两家的安排。其实,我从头就知道他爱你,他也从来没有碰过我……”
我无语,心如刀割。
后来每逢梅花开,我都会给皓献一束梅
处理完皓的身后事,我回到杭州,继续一个人的生活。
日子总在继续,后来我尝试着慢慢放下这段感情。虽然已过豆蔻年华,但长相清秀、温婉大方的我吸引了同校的一名教师。多次接触之后,我们结婚了,并携手走到现在。
他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我曾向他坦诚过我和皓的感情,他不介意。过去的终究过去了。让我在失去皓之后,又拥有了一个宽大的胸怀。
只是,每当梅花盛开时节,我为皓献上一束腊梅,并默默告诉他:我在牵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