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她摘过一句话：沙滩上有成千上万条搁浅的鱼儿呢，你捡得过来吗？我捡不过来，但对于被我捡到的那条鱼儿来说，它会因此获得生命。

　　

　　我的女儿1977年出生，智力44（正常人的智力都在100以上），很多人不知道，她是捡来的。

　　命运对我真的很残忍，那年我怀孕了，是个儿子，可是因为难产，儿子就这么没了。医生很平静地说，今后你不可能生育了。这是事实，就如飘落的雪，再也飞不起来了。

　　先生一家人一向来都沉默寡言，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依然沉默，也没有一个人来责备我，这让我很释然。我也没打算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别人看到我的悲哀，因为我根本没有悲哀。

　　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一个弃婴，只觉得她很可怜，我想如果我能把她养活就好了。这个念头在一秒钟内产生，我把她抱回了家。

　　由于先生在外地的部队里，事先并没有和他商量，孩子4个月时他才回家知道家里多了口人。他啥也没说，笑了笑，接受了她。

　　

　　B：我从小不停地和她说，我们会像亲人一样爱你，我们也的确这么做了。

　　奇怪的是，孩子的头一直耷拉着，直不起来，身子总是懒懒地歪在大人身上。突然有一天，我摸到了她的后脑，深深地凹进去，吓得我像触了电一般。在她三四岁的时候，仍然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还没有正常表情。

　　更令人崩溃的是，我半夜被惊醒，女儿歪着嘴巴，浑身抽搐，翻白眼——她的癫痫病发作了，后来这成了家常便饭，多的时候一天发6次，大多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而且她手脚不能平衡，走几步路就会摔跤。

　　医生说，如果坚持医治吃药，她的病还可以控制，但她的智力永远停留在这个阶段。我只能想，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苦难，其实她是幸福的。

　　从小我便不停地和她说，“我们会像亲人一样爱你”，我们也的确这么做了。

　　我和先生开始自学小儿神经科，摘录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一直珍藏到现在。家里有一个抽屉满满的都是药，为了不搞错，我在每一瓶药上都贴了标签，写上服用时间和用量，生怕漏掉了一次。

　　1984年9月14日：脑电图无异常，开始做按摩，效果明显。

　　9月30日：上下午各摔一跤，夜里有一次小发作。

　　9月21日：上午摔跤左手骨折，中午嘴角抽动三次，共10秒钟左右。当夜发作两次。

　　……

　　每天，我都把女儿的情况仔细地做个记录。

　　可是她那么脆弱，根本意识不到什么是危险。她会一直走路，前面是条河，她也会一直走到水里去。她会拔掉热水瓶的塞子，眼睛凑上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于是烫伤了半边脸。

　　她不认识时间，不认识家，不认识家人。甚至“妈妈”两个字也是学了几年才叫出口。

　　

　　C：她必须学会照顾自己，最后回归社会。

　　我对她有个目标：跟住正常人行列里的最后一个。于是我开始教她做家务，拖地、洗碗、倒垃圾、买甘蔗。拖地，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学起来是如此地紧张，双手死死地抓住拖把的柄，似乎一不留神拖布就会飞了，以至于长了满手的老茧。这样学了整整两年，她终于能把家里拖得干干净净了。

　　这就如在火焰上跳舞，要想跳得美丽，就可能灼伤了双脚，可是若是不跳，美丽就无从谈起。

　　如今家里的活都是女儿做，会洗碗、会倒垃圾、会整理房子、会洗衣服、晾衣服。我相信她比其他家庭的独生女儿要能干得多。

　　从1998年开始，她在父亲的单位里做勤杂工，从300多块的工资干到现在的1500块，成了单位里的小红人，因为她工作努力、对人友善，脏活累活都会干又从不会抱怨，大家都很喜欢她。

　　单位里发福利，是她最兴奋的时刻，哪怕是几包卫生纸，也能激动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带回家给我们。

　　我们会一起看电视剧，她说《当家的女人》里面的女主角经历和我很像，经常看着看着就流起了眼泪。

　　吃饭的时候聊天，我说10年后身体不好了就搬到养老院去住，女儿立刻嘟起嘴不说话了，她生气了。

　　前两天，我们很晚回家，看到了浴室门上贴的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了没有标点符号的一行字：爸爸妈妈衣服拿好了洗澡吗。她的话只有我看得懂，意思是说换洗衣服都帮我们放在浴室了，回家直接就可以进去洗澡了。

　　这么乖的孩子，你说我们能不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