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石牌楼的“何氏妇科”,老一辈的杭州人都知道,那就是我曾祖父何九香开创的。后来中医妇科就成了我们家的世传--第二代是何稚香,近代沪杭名医;第三代何子淮、何少山也都是国家级名医,妇科方面的专家,到了我和何嘉琳、何嘉珍、何嘉玕,已经是在国内的第四代了。
妇科现在是一个大科,但在以前,它是不受重视的,有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啊,连行医都以为“好医避妇科”,更何况一般人了。因此妇女病少有人研究是个历史问题。在民间,还常有人把一些迷信的东西和妇女病联系起来,例如现在我们都知道“葡萄胎”,它是一种滋养细胞肿瘤,由绒毛间质水肿形成,每一个水泡,就是一根水肿的绒毛,水泡之间有绒毛干梗相连,看上去像一串串葡萄。但古人没法解释,就以为它是“鬼胎”。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女人在睡觉的时候,蛇从她肚子爬过,这女人就会得“葡萄胎”,我小时候就听说过,可见信的人还是很多的。
从许多方面说,妇女的生理特点决定了她们比男人更容易得病,更需要得到医生的照顾,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女人天生就脆弱一些,妇女有月经、妊娠、分娩、哺乳、绝经等等,常常造成阴血不足、阳火有余,结果阴阳气血不平衡,所以女人更应该得到全社会人的关心和爱护。
我和前几代何氏有所不同的是,我是西医出身。1965年我从医学院毕业,从事心血管及内分泌专业的工作。本来可以顺顺利利地当一个西医医师,但后来有关部门为了弘扬中医,先是派我到北京中规中矩地学了几年中医,后来又指定我跟父亲何子淮学抄方。有人说这是“半路出家”,但我倒以为,这反而成了我的长处:西医中医的底子都有了,行医时我的眼光就可以广一些,手段就可以多一些。
中医在妇科病方面有许多独到的地方,是西医所不能及的。有些东西无法用现有的科学去解释,但事实就是这样。比如输卵管堵塞,导致不能怀孕,西医的方法很简单:你想生育,只有手术啊。但是在我跟父亲抄方的那几年里,我就是碰到了这样的病人,在我看来都是不手术根本没办法的情况下,我父亲按照中医的气虚血瘀的理论,硬是慢慢调养,让女人怀上了孩子。前一段时间,我带的学生里面,有个从以色列来的妇科病医生,她也说了一个例子:她曾经有个病人,不能怀孩子,看了好几年都没效果。以色列的西医条件当然是世界一流的,但这个病人后来到欧洲的一个中医师那里去看了,一看就有喜,让以色列妇科医生吃惊不小。你说中医是不是很神奇?
但话说回来,我们的传统中医,需要发展的地方还是很多的。比如多囊卵巢综合征,这是妇科中的常见病,表现为月经不调、闭经、长期无排卵、不育、毛发增多、肥胖等。如果再用西医的B超及性激素,这个病是一目了然的。但在中医里面就没有专论,总说它的病因病机多与肾虚、痰湿、肝郁有关,因为肾气虚衰,所以不能化生精血为天癸,诸经之血不能汇集而下,结果就闭经了。因为病因复杂,这个病到现在治疗效果都不太理想。前几年,我去香溢大酒店听一个西医的讲座,是关于内分泌的。这个专家讲课时提到了多囊卵巢综合征,说内分泌系统功能异常会产生过多雄激素,体内胰岛素抵抗也可造成多囊卵巢综合征,可以用二甲双胍这个药。我当时心头一动,许多女人的闭经就是多囊卵巢综合征引起的,那么她们是不是也可以用二甲双胍呢?但在谈妇女闭经的书里很少有人提过这个药。回家来我还上网查资料看,结果发现网上也有人提到了这个问题。说来也巧,第二天我就碰上了一个多囊卵巢综合征的病人,她闭经也有几年了,为这个病吃尽了苦头。我就在药方里试着用了二甲双胍这味药。病人倒是高高兴兴回去了,但到了晚上,有一个老先生却打电话来责问我--是白天来看病的姑娘的爹。开口他就不客气地责问:“你是不懂妇科还是粗心大意?怎么在给我女儿的药里用二甲双胍?二甲双胍我最知道,我是糖尿病人,这是我们的专用药,我天天都在吃!”我向他解释,说这是西医的最新发现,多囊卵巢综合征病人可以用二甲双胍,不是我的粗心。这老先生还不放心,隔天还陪了他女儿来了,但我已经有准备,复印了一行资料给他看,他这才信以为真。从结果看,我的用药是有效的,不仅是这个姑娘,在别人身上也得到了相同的验证。而我如果没有西医的功底,不习惯听西医的最新讲座,我就不会有这个治疗手段。
无论是西医专家,还是擅长中医或是师出名门,都要有博采各家之长的观念,有门户之见,固步自封或者彼此相轻都是要不得的。前两年我治疗过的一个溶血症病例很有意思。有一天,来了一对年轻夫妻,说他们怀孕了五六次,却流产了五六次,我发现他们的问题出在两人的血型上。
大家知道,人的血型因子是遗传的,一个基因来自父亲,一个基因来自于母亲。如果胎儿父母血型不合,而且,因某种原因使胎儿红细胞进入母体,使母体产生相应的免疫抗体,此抗体再通过胎血进入胎儿循环,就容易使胎儿红细胞裂解、销毁,造成流产、死胎和新生儿溶血症。我们通常说的“ABO型溶血”指的就是这回事情。那丈夫是个大老板,厂都开了好几个,他说话也直截了当:“何医生,你老实说,我们这个病有治没治?如果没把握,我要另外想办法——我们家一脉单传,我是不能无后的。”我先是斥责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然后就给他吃定心丸:谁说这个病是绝症了?如果你们好好配合,怎么会没有希望?我这可不是说大话——以前跟我父亲抄方的时候,我碰到过这个病,在别人都以为无望的情况下,我父亲还是想办法给治好了。我就回忆当初我父亲用的是什么药,后来琢磨出来的方子,还采用了另外3个妇科专家,包括前辈裘笑梅的一些心得。已故的裘笑梅是杭州妇科的权威之一,这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对夫妻照了我的方子吃药,另外各方面也认真配合,结果很快有孕了。在胎儿三四个月大的时候,最危险,我又让他们采取了一些特别的措施,结果安全渡过难关,十月怀胎之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就生下来了。
那一年的冬天,天气特别冷。有一天,我休息在家,中午时分,有人来造访,打开门一看,就是这对夫妻。原来他们的孩子2个月大了,做满月(这大概是杭州人的一个风俗),特地抱来给我看,以表谢意。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孩子,我一点都不高兴,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责备的:“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这样的天气抱孩子出门,得了肺炎怎么办?真是开玩笑!”两夫妻被我骂得一愣一愣,不好意思地赶快回家去了。在这里我还要补充一句,刚才说的“ABO型溶血”,主要说血型为女O男A或B的夫妇,但这些夫妇也不必太担心,得这个病的概率不大--在所有孕妇中约有20-25%为ABO血型不合,真正发生溶血的只有2-2.5%。但如果以前有流产、早产、死胎、新生儿死亡病史的,那是要引起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