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奥运会刚闭幕,我就接到步鑫生的电话,说他要去海盐,邀我去那里一聚。
细细算来,我与步鑫生相识交往已长达25年。
1983年春,时任浙江日报总编辑的吴尧民指派江坪、我及陈冠柏三人去了解海盐衬衫总厂厂长步鑫生的情况,他说:“海盐有个步鑫生,有人说他是个企业管理的能人,有人却骂他是资本家,‘比资本家还资本家’!真实情况如何?你们去看一看。”
在海盐,我们先找县领导、找厂里的干部、职工了解情况,最后才找步鑫生。步鑫生很健谈,下午谈了还不够,晚上又谈到深夜,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工钱工钱,做工才有钱”、“靠牌子能传代,靠关系要倒台”、“你砸我的牌子,我砸你的饭碗”、“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优越性不会从天下掉下来”等等,我们觉得很有新意。回来一汇报,吴尧民要我们写出报道来。
同年4月26日,浙江日报在一版登“提要”,二版以整版篇幅刊出了我们写的长篇通讯《企业家的歌》,这种气势在当时可是破天荒的。全省先是二轻系统,随即延展到各领域掀起了学习海盐衬衫总厂和步鑫生的热潮。半年以后,11月16日,人民日报刊发了题为《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的报道,并以编者按披露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的批示:“对于那些工作松松垮垮,长期安于当外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企业领导干部来说,步鑫生的经验当是一剂良药,使他们从中受到教益。”由此步鑫生的名字开始走向全国。
但是,伴随着步鑫生的总是争论。1983年底,对于步鑫生的改革是是非非达到顶点,省委遵照中央指示又一次派出调查组去海盐,得出的结论是,对海盐衬衫总厂的改革应予充分支持;步鑫生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的改革精神值得肯定,有位省领导还把他比喻成前苏联的红军名将夏伯阳。
1984~1985年,步鑫生的声誉达到顶点,但我发现,他所承受的压力也前所未有。一方面对他的争论仍在继续,褒贬不断;另一方面,他必须考虑企业的发展,而有人又不切实际地对他不断“加码”,当全国“西装热”起来时,竟要他办“全国最大的西装厂”,理由呢,只因为他是步鑫生!
步鑫生迫不得已,把原定的18万美元投资猛增到80万美元。但西装厂还未完全建成,全国的“西装潮”就悄然而退,企业犹如搁在泥石堆里的一艘船,进退不能。
1988年1月16日,步鑫生被免职。我去看他,他依然是一股倔强又不服气的脾气。他说,投资西装厂不是他愿意的,当初要他搞,他也只想“小搞搞”,上个年产6万套的,谁知人家一定要他上30万套;既然“上”了,留给他一段时间,他也一定能把它搞好,谁知又把他给“免”了……
也许正是这股倔强而不服气的劲,被免职的步鑫生北上了!他先是接手了一个北京童装厂,那是个民政福利企业。我去北京时看望过他,他寓居于“皇城根”下的一间小屋里,条件艰苦,但硬是打响了“金宝路”品牌。随后,他又应邀去辽宁盘锦,打出了“阿波罗”这一牌子。秦皇岛的几位企业家也很仰慕步鑫生,特邀他出任“步鑫生公司”董事长……
这段时间,我们经常通电话。听得出,他精力旺盛,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给我谈过许多设想,包括他想去国外办厂。许多企业家如鲁冠球等也十分关心他,曾给了他许多帮助。
1998年,改革开放二十周年,浙江电视台要拍一部记实性政论片,我应邀参与撰稿。当时步鑫生已定居上海,他爽快地答应了接受采访的要求。那一天,为选景,我们跑了半个上海,累得很,可步鑫生精神矍烁,一路上的话题大都是“改革”,他对改革的关心由此可见一斑。
……
今年8月25日,我如约赶到海盐宾馆。好友相见,十分高兴。也许是出自“裁缝世家”,步鑫生十分讲究衣着。那天,他穿着白色T恤,第二天又换成黑色条纹的,下着米色长裤,显得十分精神。下午,步鑫生接受了浙江卫视的采访。晚饭后,朋友聚谈。他谈兴很浓,说到激动处还站起来来回走动,声音高亢,以致引来住客的“抗议”。他对自己的改革“不后悔”;他对人们的褒贬是非则是“不管它”;他说自己不过是改革大潮刚起来时的一朵“小浪花”,现今许多企业家改革的步子“比那时大多了”。他很动感情地说:“没有改革开放,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海盐是步鑫生的起步、兴盛之地,也是他挫折、失败之处。他对海盐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他经常应县领导和朋友之邀去海盐住上几天。海盐人民恰如其分地评价他做的一切。改革者也总是受人敬重的。一位县领导说,步鑫生的改革,应该在海盐历史上留下一笔。海盐县档案部门现正在广泛搜集材料,据说要在著名的风景区南北湖开设一个步鑫生改革陈列馆。
问起他现在的生活,他说他最大的乐趣是逛书店,选购阅读历史书。上海几个最大的书城和书店,他都逛遍了。他的身体十分健旺,问他有什么奥秘?他打趣道:“我发明了步氏健身法,什么时候教你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