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湖畔的紫藤忆
1965年夏,我在乐清磐石父亲的单位做临时工。那日黄昏归家,母亲倚门而立,手中一封雪白长信,下方“温州市第一中学”七个红字灼灼如焰。我赤脚在晒谷场上连转三圈,惊飞一树麻雀。
温州一中,孙诒让先生创办,苏步青、谷超豪等皆出其门,素有“才子摇篮”之誉。于我而言,这纸通知书更像一束光,照亮了乐清山前村那间低矮的瓦房。
喜悦未久,忧愁渐生。父亲月薪28元,养一家六口,常需预支度日;母亲翻出陪嫁木箱,抖开积年土布为我裁制新衣;外婆洗净自织的被单,又找出土布被面,拼凑成我的行囊。
开学那日,瓯江上水雾迷蒙,在拖轮突突声中,江心双塔渐现。从此,梦寐以求的高中生涯,便在九山湖畔展开了。
新校舍美得令人屏息。放生池碧波荡漾,垂柳蘸水写涟漪;东西校区以木桥相连,桥畔紫藤长廊如虹,花穗垂落,织地成锦。
我被分在高一(5)班,学俄语。全校900余人,我们农村学生备受关怀:冬发草垫,夏配蚊帐。宿舍8人一间,热水免费;医务室昼夜可诊。
班主任林老师教数学,严慈并济。我任课代表,与他尤亲。招兵时我因身材瘦小落选,此后他便唤我“小鬼”,说上届亦有一“小鬼”,考入上海交大,盼我亦能如此。其声温和,如窗外梧桐沙沙,满怀期许。
然而仅一年时间,我的学业被迫中断了。离校那日,我立于紫藤架下,从火堆中捡回一本《无线电原理》。多年后,在青岛阁楼上,正是这本焦边的书,引我装出首台半导体收音机,奠定创业之基。
每至深秋,我常念九山河芦花是否又白?那年初夏凋零的紫藤,永远定格在记忆里,刻着母校的眷念,师长的期许,同窗的情谊,还有那个挑扁担赤脚奔向希望的自己。 陈志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