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十八岁的自己
蝉鸣把八月烤得“滋滋”响时,我又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看见了十八岁的自己。白衬衫沾着汗渍,蓝布裤的膝盖处磨出毛边,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冰棍纸,像攥着整个夏天的慌张。
1994年的高考放榜日,比预报的暴雨来得更早。前桌的阿明没敢自己去学校查分,让他妹妹代跑一趟。我蹲在他家窗台下,听见屋里传来急促的喘气声。他妹妹举着张打印纸,声音比蚊子还轻:“哥,文史类线差了十二分。”屋里的喘气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搪瓷缸摔在地上的脆响。我悄悄退开,青石板路上的水渍映着我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像没考好的试卷。
第二天去学校领档案,远远就看见数学老师站在公告栏前。我没敢问分数,他却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去财务室交准考证,你的档案袋,我帮你留着了。”那笑容里的温度,比盛夏的日头更烫人。我忽然想起最后一堂数学课,他在黑板上写“山高路远,各自珍重”。
那个暑假,我成了巷口小卖部的“冰棍专员”。正午的日头最毒时,我推着自行车穿街走巷,车筐里的冰棍纸被晒得发脆。有回遇见阿明,我递给他根绿豆冰,他忽然说:“我去复读班报了名。”冰水滴在他手背上,眼里像落了点光。
攒学费的日子像数冰棍签,慢慢堆成小山。傍晚收摊时,我总爱在小卖部的铁盒里数硬币,五角的、一元的,叮叮当当地碰撞,像在唱支不成调的歌。
后来我常常想,十八岁的夏天到底教会了我什么?不是那张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也不是攒够学费时的狂喜。是看见阿明躲在房间里喘气时,懂得了成长里总有躲不开的慌张;是读懂数学老师笑容里的深意时,明白了有人会在暗处为你托底;是推着冰棍车走在烈日下时,悟透了所有的光芒,都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光源。
张凤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