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老：从乐湾留守到杭州候鸟

　　本报记者 张伟群

　　猴年腊月底，湖北省谷城县五山镇有好几户人家在办喜事，乐姓族人聚居的乐家湾也有一家嫁女儿，乐家老少二三百人齐聚一堂。

　　由于青壮年常年在外读书、打工，只有春节前后人才比较齐整，所以当地人都喜欢在这时候办事。在这年复一年的相似情景里，乐家人发现，最近几年有了些许变化——往年留守老家的老人们，也只能在过年期间回家，因为平时他们要进城带孙。

　　这个话题，一下子引起了很多人的争论。于是，我们看到了几代留守老人的不同观念。

　　乐绪礼 71岁 段忠香 67岁

　　乐家湾的乐家是一个有族谱的大家族，目前主要居住着“绪”、“成”、“宏”、“运”四辈族人。“绪”字辈有一些已经当上了太爷爷，乐绪礼由于结婚和生孩子晚，儿子结婚更晚，现在孙子才6岁。这些年，他跟老伴段忠香每年都要去杭州带孙子一段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整年。

　　乐绪礼60岁前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工资虽然微薄却十分稳定。儿子上大学后，家里经济虽然吃紧，但当时大女儿已在外打工数年，开始支持弟弟的学费。所以，在来杭州带孙子前，他们从没有出门打过工，最远只去过县城。

　　儿子是乐家的第一个大学生，这是老两口的骄傲。只是21年前儿子踏上去大学读书的火车时，他们从没想到如今要这样奔波。在他们的概念里，儿子跟那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一样，会回来找个女孩结婚，孩子留给他们带。

　　儿子当然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他大学毕业后留在杭州工作，找了一个教育背景和工作环境相近的女孩结婚。儿媳怀孕，乐绪礼和段忠香打电话叫儿媳去乐家湾待产，儿子说不行。孙子出生后，他们高高兴兴赶到杭州，准备接走儿媳和孙子，再次被拒。那等孙子断奶后带回湖北吧？儿子却让他们留在杭州带孩子。

　　在杭州生活了几个月后，他们终于明白，对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来说，乐家湾是“家”；对儿子来说，乐家湾是“老家”。那些年轻人无论在外多少年，都会回家；而儿子最多只会常回老家看看，孙子也不再是真正的乐家湾人，他们的世界在城市里。

　　李武兰　60岁

　　老伴段忠香跟亲戚在诉说思乡之苦，乐绪礼数落她说：“你就不能学学李武兰？”

　　李武兰是江苏连云港人，在乐绪礼儿子家的小区当保洁员，负责他们家所在楼道的卫生，又同是外地人，跟段忠香比较聊得来。

　　“我不想回去过年，来去的路费不划算，全家都在杭州，费那么大劲跑来跑去干什么？”李武兰说，她已经连续3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

　　年轻的时候，她和丈夫也常年在外打工，儿子中学毕业后也到了杭州打工。后来儿子有了孩子，她也像老家的爷爷奶奶一样，当起了留守老人，带两个孙女。

　　现在，大孙女10岁，小孙女5岁，大孙女上学由他爸爸送，小孙女的幼儿园离李武兰工作的小区不远，就由她送。每天，李武兰送完小孙女，就赶到小区上工，下工后还来得及去接小孙女。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就过去了三3年。既带好了孩子，又赚了钱，儿子一家的买菜钱基本上是她出的。李武兰笑哈哈地说，真是越老越有用了。

　　邹进英 59岁 廖永德 59岁

　　乐绪礼的儿媳说起了她同事的公公婆婆——廖永德和邹进英。小儿子大学毕业，在杭州创业；大儿子没上大学，在厦门工作。

　　2014年上半年，大孙子还在妈妈肚子里，邹进英就来杭州了。她个子很小，干活却很利落，在小区里认识的人比儿子儿媳要多得多，很快在儿子家、在小区里稳定了自己的地位。

　　但是老头子廖永德是她永远的牵挂。廖永德家在当地农村算是书香门第，早年，他拉不下脸来像同龄人那样出去打工，即使小儿子读大学期间，家里实在供不起，他也宁可在老家找活干。那几年，邹进英不得不去广东做家政工挣钱。大孙子出生后，廖永德也不愿意来杭州，邹进英放心不下，老想着回家。

　　2016年春节前，廖永德突发胰腺炎，晕倒在家无法呼救。幸亏那时邹进英和儿子们回家过年，及时把他送去医院。经过这次，他也有些怕了，在全家的力劝下来到了杭州。邹进英也不念着回家了，儿子儿媳特别高兴。

　　乐成国 48岁

　　乐成国是乐绪礼的侄子，他大女儿在2015年大学毕业，目前在一家外企工作，今年估计会留在深圳或上海。48岁当然不老，但女儿的恋爱、结婚、生孩子都提上了日程，他觉得也该规划下一阶段的生活了。

　　乐成国在上海一家商场的物业公司工作，戴着眼镜、谈吐不俗，看上去都不像一个打工者。他读中学时成绩优异，在上世纪80年代，是学校里少数几个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之一，但是高考时发挥不理想，名落孙山，成了他一生的憾事。幸亏大女儿圆了他的梦，考上了一所名校。

　　“先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吧。”乐成国说，如果女儿需要，他们当然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也不能放弃自己的追求。上海的老年人生活十分丰富，这让他很受触动。

　　他和老婆在上海的出租屋附近有个公园，他特别喜欢去公园里听一个老年乐团的演奏，成员有好些是从专业乐团退休的，演奏水平很高。

　　他还是没有忘记少年时的梦想。以前要养家，他不得不把心思放在赚钱上。现在大女儿已经自食其力了，小女儿也马上要高考了，过几年他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到时候不要让自己这么累了，再去学点知识，学点自己感兴趣的。”乐成国说，没上过大学，也要学学大学的课本，退休后也许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