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放弃帆

　　你不扔掉桨

　　本报记者 周瑜

　　最近和朋友聊起父母辈的爱情，让我瞬间想起的是大姨和大姨父的故事。

　　大姨上世纪40年代出生，比我妈妈大11岁。她个子高挑，容貌虽不出众，不过眉清目秀，颇有江南女子的清韵。

　　大姨父出生名门之后，虽然家道中落，但那种书香气是挡不住的。大姨父家中有读不完的书，古今中外严肃文学武侠言情，堪比小型图书馆。从我记事起，大姨父闲时就一直在看书。

　　大姨和大姨父同在自行车厂工作，她是仓库管理员，他是车间的技术能手，两个人自由恋爱结的婚。

　　【一】

　　讲到这里，似乎是一个甜美的婚姻故事。事实并不如此。

　　从我青少年起，大姨和大姨父一直在吵架。有时吃着晚饭，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大姨父搁下筷子、甩门而出，大姨则跑进房间开始抽泣。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们两人吃饭时发生争执，大姨父拿起手边的碗砸向大姨，血花飞溅，大姨脸上留下一道3厘米长的疤，非常醒目。

　　说起来好像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其实两人并无什么大矛盾，无非是两个暴脾气，常因生活小事吵到天翻地覆。周围的亲戚朋友一直以他们的婚姻为反面例子，劝他们分开算了，因为“日子不能这样过的”。

　　大姨和大姨父的婚姻磕磕碰碰走到第20个年头时，一切发生了变化。

　　大姨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严重到手伸不直、脚弯不了。进而，因为这病，得了抑郁症，狂躁型的那种。发病时疯疯癫癫，幻听幻觉，砸东西打人；清醒时，大姨多次对姨父提出分手，“吵了那么多年……我病倒了，不能拖累你，离婚吧。”

　　姨父呢，从不接这个话，却再也不跟大姨吵了。

　　病得厉害时，大姨每天卧床吃药，因为用药，人变得越来越迟钝。姨父每天忙得团团转，上班、干家务活，一直折腾到晚上八九点才空下来，然后他就开始坐在大姨床边讲故事，故事杂得很，他也不管大姨有没有听进去，“总要有个人跟她说说话”，一边讲还一边给大姨做按摩。

　　白天，大姨父去上班前，会把水、零食、水果一一备好，放在床头柜上。不仅如此，他还会细心地把收音机放在床头，把手机和电视机的遥控器放在大姨的手边，“白天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寂寞，有事情又能马上找到我。”

　　【二】

　　就这样过了3年，大姨竟然慢慢好起来了，开始可以干些简单的家务、甚至又重新上过一阵子的班。

　　到了大姨55岁的时候，病又犯了，身体下半身瘫痪了，脑子也更不清楚。医生说，要住在医院里，姨父不让，“我不能看着她被绑手绑脚”。于是，62岁的姨父带着55岁的大姨回了家，他也没让女儿们帮忙，也不请阿姨，一个人照顾他。

　　每周七天，菜不重样，鱼虾肉捣碎了喂；每两天洗头，每周一次澡，大姨瘫痪17年，没长过褥疮。为了照顾大姨，患有哮喘和心脏病的姨父，决定要“活得久一点”，在每天忙得团团转的情况下积极锻炼身体，原本瘦弱多病的他越来越精神，而40多岁就满头白发的大姨，在瘫痪10多年后，在70岁时竟然长出了丝丝黑发。

　　【三】

　　高中时，问过姨父一次，当初磕磕碰碰吵吵嚷嚷不分开，是因为爱吗？姨父推推眼镜，对着我笑，“吵归吵，但就是舍不得分开。”

　　今年过年，去看大姨，我又问过姨父：这么多年，累不累？姨父没有正面回答，“你姨刚患病时，清醒时就赶着给我做衬衫、织毛衣，怕日后没人照顾我。后来病得迷迷糊糊了，有一次，她抓着我的手嘤嘤地说，‘你不要放弃我，我会好好吃药的’，只这一次。后来，她都说不要拖累我，叫我赶紧走。”

　　在别处看过这样一段话：结了婚，就好比两个人上了同一艘船，她不放弃帆，你不扔掉桨，即便有风有雨，船总能往前航行。大姨和大姨父的故事算是这话的生活注脚吧。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