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以前,我曾经以为我是一个幸运儿,自信、骄傲,集所有宠爱于一身。
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地道的上海人,父母都拿着100多元的工资,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从小我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合唱队的队员、班里的干部,家人捧我为掌上明珠。
没想到人生的转折点就在于一场文化大革命。作为知青下乡的我,认命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农民,从此人生轨迹发生了大逆转。
初中毕业以后,上海老三届一片红,知识青年都要下乡。由于我家庭富裕,又是家中的老大,所以,我被分配到黑龙江。消息传来,家里炸开了锅,父母不忍心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让姑妈骗我去苏州游玩,其实是暗地已为我寻了户人家(当时必须先找好对象、工作才能落户)。
我恁是不依,当时年轻气傲的我是看不起“乡下人”的,心想我还是个班干部,一个城市人,怎么能嫁给农民呢?于是便逃回了上海。
由于我没有下乡,政府把父母的工作给停了,压力全部压到了我们家。于是父母又让在宁波的伯父给我物色对象。谁知这次介绍的对象是一个放牛娃,再一次,我又逃跑了。
回到上海,父母非常生气。当时分配到黑龙江插队的通知已经下来了,他们扣下了户口簿,硬是不让我去。最后又托了很多人,总算把我安插在了浙江的一个沿海农村里。
我的叔父是当地的党支部书记,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把我安排在驻当地的一个部队里学医。3个月后,我就在当地的农村卫生室里工作了。这样大约过了半年,我回到了上海,当上了教师。但是当时教师的工分也很低,一个月的工资才15元。这时,叔父又告诉我大队里缺老师,于是我再次回到了乡下。
去了才知道,农村的小孩听不懂普通话,只说土话。于是我每天都向别的老师请教土话,然后去教书,晚上我还得继续为人看病。中间,没什么时间吃饭,就吃点饼干充饥。
那时候日子过得真苦,一个城里来的姑娘,以前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活儿,到了乡下,却要学着干农活、学着刺绣。最不适应的是,在城里我穿的是皮鞋,到了农村却要赤脚,光着脚插秧、割稻、走崎岖不平的山路。一天下来脚底就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天天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母亲来看我了,觉得我这个样子太苦了,请叔父给我介绍一个对象。
叔父拿来一张男人的照片,说那个男人是刚退伍的军人,还是个党员。我自已也想,当时年纪的确也不小了,已经20岁了,确实不能再拖了。
于是母亲拿着男人的照片回上海开了个家庭会议,我的婚事便被草草地决定了。我知道后还是大哭了一场,这便是我的命了。
男人是当地一个村民,他在家中是长子,兄弟姐妹也很多,家境很不好。娶我的时候,他只出了24元作为聘金。结婚的时候啥也没有,只有一起教书的几位老师来道贺,我为自己点了只炮仗,便算是嫁出去了。
嫁过去的时候,我带足了吃一年都够的大米和柴火,心里想着,今年至少可以在那里安定下来了。但没想到,噩梦就是这样开始的。
结婚的第三天,母亲因为生癌症去世了,霎那间我感觉失去了依靠。而两个月后发生的惨剧,更是让我感悟到我面前的是一个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那天大队里分红,我拿到了256元,当时非常开心,把钱压在了箱底。没想到丈夫要我把钱交出来,我不愿意,我已经带来了足够的大米和柴火,为什么还要把我的血汗钱交出来?意料之外的是换来了丈夫的一耳光子,紧接着就是一顿毒打。
自那以后,只要有一点小事,丈夫就会打我。婆婆竟然还告诫丈夫:外地人一定要打才会服帖,不然会逃走的!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因此婆家都看不起我。后来我们有了儿子,我在婆家稍微抬起了点头,但是日子还是非常不好过。这期间,我都没有回过上海。父亲问我为什么都不去看他,我只能默默流泪,我身上没有钱怎么回上海啊!
叔父退了以后,把党支部书记的位置给了丈夫,我知道叔父是为了我,但是他却不知道我的处境。
丈夫不让孩子读书,只是让他们干农活,而我坚持要让孩子接受教育,希望他们以后成才。终于孩子们都长大了,女儿出嫁的时候,我找村里人凑了11万元给女儿作嫁妆,后来这些钱都是我一分一角还清的。我唯一的收入是当教师的微薄工资,但这些年来,也有了一些积蓄。家里造了3次房子,买了轿车,都是我出的钱。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总算好起来了,但是丈夫却开始嫌弃我了,说我又丑又老,配不上他的车。后来他就去外面找女人了,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好几个。这让我和儿女都倍感羞耻。
我不堪忍受,提出了离婚。可是在财产分配问题上,他竟然一分钱都不愿意给我,甚至在一星期后就带着别的女人公然地住到家里来!
亲戚们让我回上海去,但是儿子不希望我孤苦伶仃地回去,于是在当地给我买了房。
这35年来,我忍气吞声地生活,几次想到自杀。现在我终于从这段悲剧婚姻中解脱出来了,但是我大半辈子的含辛茹苦,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整整9个月,我都是以泪洗面。
对未来,对婚姻,我已经心灰意冷;今后的路,我也不知道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