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十年前的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为了一个“情”字,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因为我的一念之差,不仅害苦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也害苦了深爱我的另一位少女,同时也害了自己。光阴在流逝,日月在推移,环境在变化,那件往事却一直像烟雾一样萦绕在我心间。
有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友
我和文君相识在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她家就在我家楼下,我们是最要好的小伙伴。我们的父亲是同乡,解放前一起来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在同一家机器厂做工。后来,两人又一块儿参了军,同时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因为这层关系,我们两家的关系极为融洽。我和文君在同一个班级读小学,我们在母亲慈爱的目光中手拉手地成长。
朝鲜战争停战以后又过了几年,两位父亲胸前挂着引人注目的奖章,也带着一身伤疤胜利归来了。文君的父亲分配在原来那家机器厂担任党委书记,而我的父亲却转业到杭州,并要将全家迁到杭州去。
当父母亲移居杭州以后,我便一个人寄居在文君家里。这绝不同于一般的寄人篱下,文君的父母对我视如己出,对我而言,文君家就像是鸟语花香的乐园。
三年的光阴转眼就过去了。在父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我不得不离开上海,去杭州上高中。离别那天,随着列车一声长鸣,无情的车轮向前滚动。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分别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第六个初夏,在那个难忘的假日里,文君来到杭州。我们背着画夹,在水光潋滟的西子湖上轻舟荡漾。分坐在小舟的两头,摊开画夹,她画我我画她……高贵的爱神就这样悄悄地用彩色的缎带把两颗火热的心连在一起了。
文君当了工人,但并没有嫌弃我
就在这爱情的丰果即将成熟时,我们没有想到,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我和文君的父亲都被“大无敌”的铁扫把扫进了“牛棚”,我们也成了被人们嗤之以鼻的“狗崽子”。紧接着,空前大规模的“上山下乡”又吹响了冲锋号。我也和千千万万的学生一样奔赴农村的广阔天地,来到浙西山区的一个小山村插队务农。
惟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文君的命运比我好得多。她的父亲虽然也经受了一定的冲击,总算获得了“解放”,结合进了厂革委会。文君是独生子女,父亲“解放”的东风把她幸运地吹进了工厂当工人。
处境与我完全不同的文君没有丝毫嫌弃我,更没有动摇我们的爱情。我几乎每隔一个星期,就能在偏僻的大山沟的荒屋寒舍收到她寄自浦江之滨的来信、邮包或汇款。而每一封信、每一件物品、每一元人民币,都洋溢着她对我的眷恋和祝福,给我生存的勇气和力量。
但是,时间一长,我惆怅的心里又隐隐约约地增加了一丝不安:我觉得我在连累她。
我挖空心思“变心”,让文君忘记我
我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些所谓的革命派挖空心思地写了好几封材料给文君所在的工厂,指控她立场不稳、阶级觉悟不高等等,致使她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还影响了她加入党组织。她的厂方还来信警告我不要腐蚀工人阶级。
本来就十分苦闷的我又陷入了新的矛盾深渊。我仿佛独自进入了一座野兽出没不见人烟的原始森林,随时有丧失生命的可能。而文君却跟着我的脚步闯了进来,迷惘焦急地寻觅着我的踪影,危险同样威胁着她的命运。
我必须让她赶快离开这可怕的境地!
于是,我含着热泪,在寒凉的晚风中怀着一颗颤抖的心给文君写了一封长信。我要求她把我忘了,永远把我忘了。我还告诉她,哪怕我父亲没有问题了,我与她各方面的差异也像我们之间的路途一样遥远,如果走在一起,也会把她拖累、拖垮……
我咬着牙把信寄了出去。那天夜里,我在黑暗中坐到了天亮。
没隔多久,一位善良的老乡从镇上给我带来了一封厚厚的信,还有一张20元的汇款单。我怀着复杂的情感,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文君的信。她信上千言万语,只有一个意思:无论情况怎样变化,只要我还在这个世上,她就永远是我的。她要我用她汇来的钱(当时20元钱相当于文君半个多月的工资)好好保养身体,她说情况总会好起来的。
看了文君的信,我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更痛苦、更消沉了。我反复地考虑着一个问题:怎么使文君忘掉我。
咬牙娶了善良的房东之女
我下乡到小山村插队以后,第一年是住在房东家里的。房东一家都是地道淳朴的山区农民,他们没有因为我是“黑六类”的子女而加以歧视。当我在他们村落户以后,我就把我家的情况对他们说了个明白。他们听了以后,认为像我父亲这样的经历,绝对不会是个坏人,问题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的。
他们对我这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倍加爱护。房东家共有三人,房东大伯、大妈和一个年纪比我小二岁的女儿雪梅。雪梅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姑娘,她善解人意、豁达开朗,因为文化和年龄上的原因,我与她最有话说。
当她了解了我和文君的情况以后,更是对我充满同情。无论是我住在她家期间还是以后我独立居住生活的时候,她常常给我洗衣烧饭。开始,她完全像对待兄长那样照顾我,后来,自然而然地对我也暗暗地产生了爱慕之意,只是碍于文君的关系,她始终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来。但是,我从房东大妈平时和我的谈话之中,早就有所感觉。大妈不止一次地对我说,雪梅已好几次推辞了亲友们向她提亲。
因此,在我急于想放文君一条“生路”之时,我首先想到的是雪梅。真是无巧不成书,也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生产队长在田头休息的时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雪梅是村里最好的姑娘,你反正要在这里当农民,不如娶了雪梅,安心算了。
听了队长的话,我的思想斗争更加激烈了。经过几天几夜的苦思冥想,我终于咬着牙下了决心。
没过多久,我与雪梅结婚了。
文君寄来泪迹斑斑的新婚礼
接着,我开始给文君写“变心”的信:“文君,你好!现在,我不得不怀着十分遗憾的心情告诉你,今年初冬的一天,我已与当地一位善良的姑娘结了婚。求你把我这个没有良心无情无义的人永永远远地忘记吧……”
信寄出以后,过了很久,不见文君的回音,我忐忑不安。
一天傍晚,我下工回家,雪梅捧出一只未拆的包裹给我。包裹是文君寄来的,我神情恍惚地把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男式服装,一块女用的衣料,一条绸被面,一对绣花枕头套子,还有一封信。
我把东西推到一边,拆开信看了起来。信上泪迹斑斑,使我心里一阵阵绞痛!雪梅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走进了里屋。
文君在信中写道,多少年来的朝思暮想,而今是一片痴情付诸东流……最后,她说,既成事实不能挽回,她衷心地祝福我们夫妻俩生活美满幸福!
我捧着文君的信,失神地盯着她的一大堆“礼物”,没有吃饭,没有睡意。那一夜,我和雪梅都未能入睡。我隐约感觉到,雪梅的心情也相当沉重。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文君的片言只字。这使我的负罪感越来越重……
文君得精神病,雪梅无论如何都要跟我离婚。我从此失去两位姑娘
转眼到了麦收季节。那天,我和村民们正在收割麦子,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在田头停下。邮递员手上高举着一纸片大声叫唤我的名字,说是有电报!
我将电报拿在手上,剧烈跳动的心像是蹦到了喉咙口,仿佛一张嘴就会窜出来。村民们也停止了干活,眼光齐刷刷地盯着我手上的电报……
我打开电报,里面竟是骇人的噩耗:“君得精神病,速来沪。伯母”我只觉得地动山摇,难以自持,终于昏倒在麦田里……
我请了长假,专程到上海照顾文君治病,断断续续达一年之久。
文君突然发病,不仅给我的心灵带来极大的打击,也给雪梅的精神上增加了沉重的压力。她与她的父母亲经过再三商量,无论如何都要跟我离婚。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答应了。就这样,我与她的短暂姻缘结束了。
文君病好转了以后,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继续和我的爱情。她希望我和雪梅复婚,她说我与雪梅既然结了婚,就应当属于雪梅。而雪梅说什么也不肯再与我复婚,她说是她害了文君,她不能再生活在那可怕的阴影里。
我同时失去了两位好姑娘那纯洁的爱情。后来,我父亲的问题澄清后恢复了工作,我也完成了大学的学业,走上了工作岗位。
只是,我的爱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