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虚掩的家门,轻声喊娘,娘小跑着过来,拿绒线拖鞋给我换上。
回到家里,我习惯性地喝着浓茶,拿本书翻着。娘也在我身边歪着,她叹道:“识字真好啊,看你看书看得这么有滋有味。”
我笑笑,视线没有离开书。
忽然,娘问:“这个字是不是‘文’字?”
我一看,可不是,娘正指着《温州文学》的“文”字。
这期《温州文学》的封面是油画《少女和花》,灯光下,那油光粉嫩晶润的画面与娘的手指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娘八十岁了,依然勤于劳作,手指结粗大,指甲粗糙,掌心里布满粗硬的茧子,岁月的雕刀把一道道折深深地刻进她古铜色的手上。
我放下手中的书,决定夸一夸娘:“厉害啊,娘居然识字!”
娘露出几分羞怯的神情,脸上层层叠叠的皱折像盛开的菊花,她又指着封面上的字,一字一顿地念道:“这是‘二、0、0、八、五、月’,是吧?”
可不就是二00八年五月的期刊吗,全对,我又夸了娘一下。娘更有些羞答答的,说:“有些字以前还识得,现在可能都忘光了。”她翻开书,挑着字里行间的字指着念:“一天,口、文、上、人、中……”再翻过一页,又念:“天,上,人,中……”
我笑道:“嗬,娘,识得挺多的字啊,真不赖!”
娘也笑了,说:“6和9还是分不清楚,每次看碟片,看到第6或第9集,找碟片时都要拿闹钟来对一下,才知道哪个是6、哪个是9。”
我哈哈地笑了。6和9如何区分我教过娘的,像小时候老师教我的那样:“‘6’是打水的桶,‘9’是放飞的气球。”
娘摇摇头:“没用,忘性大,总记不住。”
其实,娘的记性不差的,她记得我们兄妹五个的生日,记得二哥出远门的日子,记得当兵的侄儿还有多少天可以复员回家,她甚至准确无误记得我每个月肚子痛的日子。
我重又回到书上去,娘拿起另一本书翻着,突然,娘说:“这是你的名字,我识得。”我凑过去一看,可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大凡做母亲的人都是这样的吧,6和9大可以分不清楚,但却识得子女的名字;世上的大事,国际纷争、金融风暴,大可以忽略不计,但子女的饮食起居、生活琐细却是常挂心怀的无可比拟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