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嗒”是母鸡下蛋后的鸣叫声,有着几分邀宠的矫情和炫耀的心态。
我的老家在婺江源头的一个小山村。村落不大,依山傍水,有一种“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陶渊明)的意境──卵石铺地的街道南北贯通,黑瓦白墙的农房紧紧围着上、中、下三个门堂,门堂与门堂之间以弄相连。而弄的尽头是个晒场,树着一个个稻草垛,既是少年伙伴们玩耍的“战场”,也是鸡鸭们觅食的粮仓。
每天清晨,早起的妈妈先要拍一拍鸡窝,听一听“咕、咕、咕”的鸡叫声,再把母鸡一只只逮起来,手指伸进鸡屁股摸一摸——硬硬的,就是今天要下蛋了;软皮的,则要等到明后天。如果母鸡长像酷似,还要顺便做个标记。“蛋情”摸清,就等着母鸡“现场直播”了──晌午时分,颇有灵性的母鸡们都会自觉地回到窝边,东瞧瞧西望望,才跳进那只垫着稻草的篾篮里抱窝。要不了多久,鸡蛋“扑通”一下便从鸡腚里掉出来,带着体温,有时蛋壳上还沾着鸡屎(若是头一回下蛋,还有血丝呢)。下了蛋,母鸡扑扇着翅膀,昂起头,满含自豪地唱起“咯嗒—咯嗒—咯咯嗒……”正在灶头忙乎的妈妈一听见那悦耳的啼叫,便急急地来到鸡窝边,麻利地摸出一个或两个新鲜的鸡蛋,又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到瓦罐里。然后,照例抓一把秕谷犒赏“功臣”们。看着鸡儿们你争我夺的样子,妈妈笑纹如花。
那是清贫的岁月,鸡蛋是舍不得吃的。妈妈用它换过柴米油盐,也为我交过书簿费,还温暖过左邻右舍的心头——街坊邻居有人做产就买上两包红糖,带上几十个鸡蛋前去看望。串亲戚孝敬老人,也送鸡蛋。不过,即便鸡蛋再“金贵”,有两个日子还是能够吃到的:一个是生日;另一个是考试当天早上,妈妈总要为我煮两只鸡蛋,而且得用筷子夹着吃。现在想来,那双遥远的清煮蛋哟,寓意“圆满”,不仅香喷喷,还有“咯咯嗒”的回响——一种母性的呼唤。
前不久的一个双休日,我赶回老家探望双亲,老得掉牙的妈妈还清楚地记得儿子的生日,依然给我两只清煮蛋。只是,这一份惊喜让我疑惑:家里已不养鸡,这鸡蛋从何而来?
村后的山岙里有一个养鸡场,养着两千多只母鸡,老远就有一股臭哄哄的气味。我悄悄地问养鸡人:“还能听见咯咯嗒吗?”他摇摇头说:“这里又不是农家大院。”
养鸡场既无安静的环境,又无舒适的“产床”,而且几千同胞挤在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吃着同一种粮食,为了同一个目标,母鸡们拿什么邀宠和炫耀?也只有集体“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