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子说这是他的人生轨迹。他要教训我们：人应该愈活愈成熟，愈活愈心平气和，老死前，心态与现实环境达到和谐。话是说得不错的，但真要做起来恐怕很难。

　　我辈降生以来渡过的这个七十年左右的时间段，只有“十有五而志于学”还比较与我们的人生经历相符合，“而立”之后就乱了套。我们个人大约都不过近似浮动在江河上的一片树叶，或者欣喜地，或者痛苦地，或者身不由己地被一个又一个历史潮流席卷着向人生的尽头飘去，待到静下心来，揽镜自照：青春已逝，垂垂老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过“不惑”，什么时候知过“天命”，什么时候耳朵“顺”了。

　　人们怀疑孔圣人这段话有自我粉饰之嫌。他说自己活得很轻松，其实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生中最受人注目的是坐了一辆木轮子大板车，由一群学生陪着，在山东半岛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奔波，兜售他自以为很不错的所谓治国方略而到处碰壁，落得遑遑如丧家之犬的情形。他在世的春秋末期，是个天下大乱，“礼崩乐坏”的时代，现实和他的政治理想完全背道而驰，他的心态真能那么平衡？据我看，他是一个壮志未遂的悲剧人物，他的显赫声名是后人捧起来的。

　　人是渺小的，做人是辛苦的，人生是短暂的，我辈又已经从主流社会退出，但我们可以坐到观众席上去，远远地观看人生大舞台上的精彩演出；也可以会会同学故友，清茶一杯，坦襟畅怀，忆旧论今；也不妨学学闲云野鹤，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忘情于山水之间，如有雅兴，也不妨作画吟诗，养鸟打拳。如果世上真有所谓“从心所欲”的老人，也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