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多岁的王粒芒，是个没有架子的老革命，好党员。为人正派、和气、热情。我和他都是1950年进浙江日报社工作的，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仅一年多，但是我们在工作中结下了深厚情谊。

　　这次他终于回家了。老友分别，天人永隔，就算工作再忙，也要去送别，这是友谊的见证。返程途中，我又想起两人之间的许多往事，王老师刚进美术摄影组的形象再现眼前：他穿着一件黄呢子军官大衣，胸前挂着一只军用望远镜，眉开眼笑，看上去很善良，不像当兵的……

　　他是浙报美术摄影组第一任组长，我的顶头上司。全组一共3人，平时互相很少见面。我是常日班，天天出门拍照，还有一位姓吴的同志是搞美术，天天上夜班画报头，而王老师则坐办公室接电话。当时他28岁，我20出头。有一次，我们在工作中碰头了，他对我说：“你叫我的名字——王粒芒，不要叫什么组长，要么就叫我娘舅（意思是共产党是母亲，他是党的人，我们小青年都是党的后代）。”从此，他就以娘舅的身份吩咐我工作。

　　那年清明节，他带我到西湖边游玩，我们爬上了宝俶山。坐在山顶上休息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现在解放了，我们当了干部后，心里一定要记住两件事。首先不要忘记农民。在解放战争中，他们出人、出力、出粮，勒紧了裤带把嘴里的口粮节约下来，支援我们打败了国民党。第二不要忘记烈士。美国每5分钟制造一辆福特汽车，像这种日子我们也会来的。到那时，你坐了汽车，千万不要忘记革命烈士，是他们为我们开创了这个新世界，我们要时常想到这些牺牲的烈士。新中国来之不易，现在有饭吃，还要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虽然他话不长，可是这几句话，我记了一辈子，用了一辈子。

　　1967年，造反派把我送进了白料车间劳动，正好在老组长王粒芒老师手下当副手。我心下暗喜，可得老师教诲矣。吃过午饭后，天气特别热，他叫我在地上铺几张牛皮纸休息。我们坐在一起东拉西扯。我始终记得他说的两段话。首先他指着工厂业务科门上贴着的“大联合和三结合”的标语说：“大联合！很难；三结合，不可能！这些人的目的是夺权，造反本身就是谋私，不可能联合在一起。三结合也不会成功的，他们各有各的打算，最后他们要动手动脚打内战。这些人以后都要分裂，造反派中有正直的好人，也有少数别有用心的人。”他的这番话没过多久就证实了。更让我服帖的是，他讲的那个人，真的只过了40多天就被群众揪住了狐狸尾巴，当众“亮相”了。不久我要离开劳动岗位，分别时，王老师给了我两句忠告：“凡事要冷静，多思考。现在是在路线斗争，其中情况错综复杂，是非难分，各种人物都在积极表现，有的在明处，英勇奋战，也有的躲在背后放暗箭，公报私仇，大干伤人之事，达到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出身好，本人又是学徒，对党也有感情，假如有人要暗算你，我看他们搞不倒你。因为你是一般的工作人员。但是要胆大心细，路不是都很平坦的，脚始终要站在党指引的大道上。万一受到委屈、迫害、冲击，都是暂时的，天一定要亮的。你看着，现在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一些人，老百姓看不惯，恨他们……他们在嚣张的时候，你不要正面去和他们顶撞，他们是工人，不了解真相，是跟着起哄，他们没有想造反做官的本意。真正‘革命’的造反派是躲在后面的，在暗处算计你，要陷害你的人不是外人，而是你一直认为是好人的那种人，这种人要提防。做人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不可无防人之心。”他说的这些话，我都一直牢牢地记着，心中十分感激老组长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在非常时期，他自己深受灾难，压得全家人抬不起头来，却关心着我的安危，使我永生难忘。

　　（作者系浙江日报高级记者，文中提到的王粒芒系浙江日报享受厅局级待遇的离休干部，于今年1月15日逝世，享年87岁。王粒芒同志死后“将光明留在了人间”，成为我省今年捐献眼角膜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