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对恩爱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十多年前，从农村老家来到城里，一直就在市医院门前摆摊卖水果。终于熬到唯一的儿子大学毕业，在城里找了工作。如今儿子刚刚结婚，一家人才热热闹闹地搬进新买的楼房。但就在这时，苦命的妻子却被查出癌症晚期。

　　临终前，妻子对丈夫说，她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他紧握住她的手，妻子艰难地说：你还不满五十岁，要再找个女人过好下半辈子……但你在找女人前，一定把咱们的房子过户到儿子名下。说完这话，她就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她就不去那个世界一样。

　　他是个疼爱老婆、孩子胜过自己生命的男人，妻子生儿子那年冬天，为了给产后虚弱的妻子补身体，他曾一个猛子扎进冰凉刺骨的水库，捉到那条十几斤重的野生红鲤鱼。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在他们村里至今还有人记着。

　　听到临终的妻子这般恳求，他有些意外，心里蓦地滋生了许多凉意。但是，她这一辈子还从没强求他为她做过一件事，他没有多想，对她郑重地点点头。妻子对他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把她埋到他们老家那片山坡上后，又回到了县城的家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本房产证，全权交给了儿子。从此他独自经营着他们的水果摊，每天披星戴月开着三轮车从批发市场进水果，白天在水果摊守候一整天，晚上再披星戴月赶回家里。确切地说，是回到儿子家里。

　　夜深人静时醒来，他真的弄不明白，相亲相爱地过了那么多年，妻子命到临终，他好像才了解了她。看来妻子还是不信任他。其实，他根本没有心思要在失去她后，再去接受另一个女人，但是妻子最后的话凉了他的心。想到这些，他就满怀悲凉，无法入睡，与儿子、儿媳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却有身居异处的感觉。终于在她去世半年多的时候，心里空空落落的他萌生出再找一个女人的想法。

　　他把心思对儿子挑明，儿子说，这本来就是妈妈的意思。他苦笑一下，没说什么。他开始去见各种各样的女人，对已故的妻子没有一丝负疚。然而，他一旦面对那些女人时，心里还是装着她的影子，他总是拿她跟她们对比，好不容易才看上眼的女人却又嫌弃他没有房子。她们说他，一个男人仅仅模样还好、身体还壮管什么用？除非那房子能变成你的。他说，那房子是不可能的。

　　几次伤心后，他独自跑到她的坟墓上，还不忘带着她生前最爱种的白菊花。他伏在掩埋了她的黄土堆上，失声痛哭，他说，你怎狠心让我这么苦啊！以后的日子里，他渐渐变得麻木，依然早出晚归卖水果，机械而又沉默，直到她出现。

　　她在水果批发市场有一个挺大的摊位，他常去她那儿批发橘子。直到有一天，他才发现她原来是独自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儿生活，母女俩相依为命；同时他也是才发现这个小他好多的女人，笑起来是那么善解人意，像曾经的妻子。这个女人说，其实她已注意他很久了，只是他没有在意过她。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

　　她说，她什么都有，就是缺少一个爱她的男人。

　　他们相爱了。准备结婚时，他来家里搬运自己的东西，这才告诉了儿子。儿子居然一点都不意外，帮他收拾衣物，还为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并站在路上目送了他很远。他百感交集，泪流在了心里。

　　他结婚那天，儿子独自来了，当着他和他新婚妻子的面，掏出一本大红的房产证，恭恭敬敬交给他，说，这是妈妈的意思。

　　他疑惑地接过那本大红的房产证，一下子惊呆了：那上面分明就是他的名字，一切从来都未曾改变。

　　那一天，他与新婚的妻子，还有儿子、儿媳一起来到妻子的坟上，他们献上一捧洁白的菊花，齐刷刷地跪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