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回家,和妈妈一块在厨房干活,发现家里少样东西,便问:“妈,绿钵头呢?”妈妈说:“藏着呢,底下都破了一个小洞。”说着从碗橱脚下把绿钵头掏了出来,我接过绿钵头,珍惜地为它拭去灰尘,女儿也像看啥稀罕物似的坐了下来……
把这只钵头当宝贝是国家面临自然灾害的三年困难时期。那时我16岁,念高一,我们兄妹四个,我老大,小我3岁的妹妹以及两个弟弟,全在念书,大家都正长身体,特能吃。那时每月到妈妈手里的钱就58元,一家六口全指着这点钱。
今天的年轻人大多不知道肚子吃不饱是啥滋味,看今天多少爱美的女孩子还少吃不吃主食减肥呢!可那个年代,口粮按粮票定量配,一般市民大抵24斤,最高28斤,读高中的学生才可达每月31斤的标准,这是那时杭城(当时国内大概属较富裕的中上水平)的最高定量。
按说,这数也该够了,但那时所有粮食全凭粮票,无论你买什么,都卡在那数字里,加上生活水平整体较低,粮食不够吃的情况很普遍。每每回家,最闹心的感觉就是饿,女孩子还好点,两个弟弟常一进门就“妈,我饿!”他们一进门先去翻厨房的碗柜,看有没有能填肚子的东西。对今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可随意享受美食的人们而言,简直不可思议。可我们却真切地历经了这样的生活。
出身农家的母亲,对付饥饿很有些办法,比如星期天下午,她经常领着我们去野外或附近的山上挖野菜,荠菜、棉花草等,一挖一筐,采来后洗净切细掺到稀饭里,大半锅的稀饭一掺一满锅。妈妈还在锅里加上油盐味精,热乎乎地盛到碗里,可香呢!还吃过哪些野菜记不起了,但能吃的野菜妈都识得,都领着我们去采摘过。
再比如便宜的糠掺在米粉或面粉里和水调匀,锅里搁油摊饼,当然口感差些,后来又把爸享受到的黄豆粉掺进去点再一搅和,那烙出来的饼就香多了。这样早晚餐变换了花样,也增加了品种,可含金量却不那么高。
午饭,母亲是实打实的,她不愿意让读书用脑的我们肚子吃亏。那时我们念书的学校都不远,中午回家,母亲就从厨房里端出那只墨绿色的钵头,那是妈为我们蒸的喷香的大米饭,母亲用锅铲或筷子,把端上桌的米饭横的一划,再纵的一划,一钵子饭变成4份,我们每人一份盛碗里,大约半斤不到,我们吃得欢天喜地,好舒服。妈呢?妈的饭在哪儿,那时我们从没认真想过,有时我们会问:妈,你的饭呢?妈就用吃过了或不饿搪塞,其实她就是把粘在钵头子上少得可怜的饭粑刮下来,用开水冲成比稀饭还稀的稀饭吃,或者弄点剩下的菜加水一煮来充饥,那时她才三十七八岁,就那么有一顿没一顿地亏待自己。后来日子好过了,她却再没胃口,如今已八十好几,吃东西仍没胃口,还犯头晕。
绿钵头另外一个功能是盛菜,礼拜天的中午是家里菜最丰盛的,此时饭桌上肯定有一大钵头油豆腐烧肉或霉干菜焐肉,那是母亲一大早拎着菜篮用肉票排队买来的,饭桌上母亲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的筷子交叉着直往肉碗里夹,可她碗里却青菜或霉干菜居多。
在母亲的呵护下,我们兄妹几个全都健康长大,高中毕业后我和大弟先后下乡,后来母亲也搬过一次家,再后来我们自己也有了家和孩子,可那只钵头却一直跟着妈,自然它也成了我们兄妹几个的爱物……
知道了这些,很少问家里讨东西的女儿,那天夜里竟恳求外婆把这只钵头送她。母亲很是不舍,但想了想,还是把钵头细细地包扎好,又找了个袋子塞进去才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