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志谦40年没有碰过“变脸”了。

　　别说“变脸”，就是“演戏”两个字也没提过。谁在他面前提演戏，他当场就跟谁拍桌子翻脸。

　　在姜志谦66岁这一年，人们想请他“出山”。老姜起先不知，到了一看，舞台灯光通明，道具都摆好了，一副沉沉的铠甲，在等待它的主人。

　　人们屏息凝神，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又翻脸走人。

　　老姜没走，他盯着那副铠甲看了好久。他知道自己老了。“抢背”、“窜毛”、“变脸”……40年光阴过去，如今这个老头，还是当年那个武功高强、相貌英俊的武小生吗？

　　穿吧，再穿一回试试。老姜感慨万千地穿上铠甲。站在台上，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耳中听得锣鼓响起来，一阵急似一阵，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眼前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又成了戏中的“子都”！

　　急速间，只见“子都”一个“抢背”（后滚翻）、一个“洒头”（面朝后台单跪颤抖）、一个急速转身“亮相”，仅仅在眨眼之间，“子都”的脸已经变得雪白！

　　这就是传说中的“变脸”！

　　人们都惊呆了……

　　当时，江山市婺剧团团长毛向阳就站在一旁，亲眼见到老姜亮出“变脸”绝活，感动得热泪盈眶。

　　40年没有碰过，老一辈艺人的基本功何等扎实！

　　人们围上前去，老姜眼中含泪，久久说不出话来。

　　

　　6个月前的这一幕，至今让毛向阳激

　　动万分。

　　毛向阳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他的父亲是当年婺剧团的乐器手，与姜志谦搭档多年，算是至交。

　　毛向阳听说过，但从未见姜叔表演过“变脸”。

　　在他十来岁时，“变脸”绝活的老前辈张新钱老师去世，而姜志谦是张老惟一的“变脸”传人。

　　武小生姜志谦当年是“名角”，曾上北京演过戏。就在他勤学苦练、演戏演得精湛入微、一心想要名扬全国之时，却突然遭受了人生的沉重打击。他被命令不准再演戏，调出婺剧团，改行当了一名工人。“文革”开始了。

　　整整3个月，姜志谦吃不下、睡不着，常常一边发呆一边流泪，人瘦得像猴子一样。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演过戏，连听都听不得。有一次，一个老朋友无意间说起他曾经演过戏，老姜当场一拳砸在桌子上，发火了。

　　老姜爱戏，也被戏伤得太深。

　　

　　当年，姜志谦练“变脸”，练得很苦。

　　他15岁进婺剧团，从跑龙套、翻跟斗开始，每天从早到晚练基本功。他师傅张新钱是东阳人，1910年生，12岁入大荣春班（二合半班）学戏，演武小生，江湖诨名“掼不死”，拿手好戏有《火烧子都》、《武松打店》、《进香救驾》等。

　　张新钱曾说：“婺剧‘变脸’历史悠久，比川剧‘变脸’还要丰富多彩，是婺剧绝技之一。”

　　1959年，姜志谦入行四年，已是剧团当家小生。当年上北京会演《松林斗虎》，其轰动情状不亚于如今参加奥运会。

　　从北京回来后，张新钱开始把“变脸”绝活悉数教给姜志谦。其时，张新钱已经40多岁，再过几年就演不动小生了。

　　练“变脸”，一要藏得妙，四种油彩藏在铠甲贴身腰间，自己要记得清清楚楚。二要手法快，在转身眨眼之间，手掌把油彩均匀涂在脸上，眼窝、眉间、鼻翼两侧全部涂抹均匀，丝毫不露破绽。

　　从早到晚，姜志谦脑子里就装着这个东西。没事时他就用手在脸上涂抹，熟悉脸上每一个部位，练手势速度。每天在演戏结束卸妆前，他把油彩涂起来练手法。此时眼睛不能眨，鼻不能呼吸，嘴不能开合。油彩吸进后，第二天吐出的痰还是黑乎乎的。

　　台上一秒钟，台下十年功。“一定要做全国名角”，正是这个信念支持着姜志谦每天拼命般练啊练啊。直到“变脸”变得得心应手。

　　他出名了。演出时人还没到，大幅照片就挂在外面，人们蜂拥而至。每场戏下来，姜志谦的戏服都能绞出水来，就算寒冬也是如此。

　　

　　老姜不愿提及过去，他甚至后悔自

　　己选择了演戏这条路。

　　他退休在家，每日种花养草，不提、不说、不看婺剧。此前，许多人试图劝说老姜重出“江湖”，其中不乏政府官员、老友亲朋，都被他固执地拒绝。

　　事实上，每一次提及往事，都会触动他心底的隐痛。他也想到，再不把这些东西传下去，会不会就在自己手中绝迹？果真那样，又如何向自己的师傅交待？

　　今年春天，经不住江山文化局长李金道，文化馆馆长、原婺剧团团长陈更新，还有毛向阳，这些对婺剧有着满腔热忱的人、也是知音和至交——三番五次的劝说，老姜答应前去“做一下示范”。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自己还吃得消吗？

　　他穿上了熟悉的铠甲，站在熟悉的台上，耳边响起熟悉的锣鼓声“急急风”……他已经不是姜志谦了，他分明就是“子都”！想都没想，那些动作就出来了。

　　

　　11月13日晚，江山市区南三街永安

　　里，姜府。

　　66岁的姜志谦从箱底捧出一张年轻时的剧照，相片中的扮相英气逼人（见图）。

　　“婺剧的‘变脸’，比川剧更生动、更真实、更贴近观众。我们要把它传下去。”老姜说。

　　目前，江山市婺剧团已经安排年轻演员向姜志谦习练“变脸”绝活。期待在不远的将来，这一绝活将像川剧“变脸”一样，为更多人所知。

　　婺剧“变脸”，姜老不会是最后的传人。

　　资料链接：

　　婺剧（二合半）“变脸”、“耍牙”

　　入选省第二批“非遗”名单

　　《火烧子都》常用“变脸”绝活。子都遇见颍叔考的冤魂，惊惶失色，脸部由原来的武小生粉脸变白、变绿、变红、再变黑，最后变成金色。饰子都的演员随“急急风”锣鼓声，一个“抢背”（后滚翻）、“洒头”（面朝后台单跪颤抖），继而转身“亮相”，短瞬之间已经变脸。

　　火彩变脸的技巧，是在演员的功力和服装上。原来，演员所穿“大靠”的“靠肚”背面有几个小袋，依次装有白、绿、红、黑四色油彩，演员在抢背、洒头的刹那间，掏出油彩涂抹面部，再用缝在靠后的毛巾擦净手，转身亮相，伸手示众。这样要连续四次抹出白、绿、红、黑四张面孔。

　　变金脸是最后一个动作，在庆宴上，子都一手端杯，一手遮掩，正待饮酒时，对杯中吹气，金粉飘起粘上黑脸，变成金脸，演员一个“窜毛”（从桌后翻出），再“僵尸”（挺躯仰倒），全剧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