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中秋赏月记忆深刻。那时家父因咯血不止,被狠心的茶厂解雇回到乡下已有些年月了。后来幸赖几家穷亲戚的周济,才在永昌堡北门开了一爿本轻利薄的杂货小店。
这一年中秋节前一星期,父亲从当时永强政治经济中心的寺前街,贩得十几个背面用精糙“纸棚”包裹着的月饼。月饼薄薄的,正面是一张画有图像的红纸,轻轻挑开绳索扎着的红纸,便见上面满粘着的黑白相间的芝麻。它就是乡下一般百姓中秋佳节用来焚香祭月的供品。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如此大方地留下一个月饼自用,因为据我估计,卖十来个月饼赚的钱也不过这么一个月饼的价值。但不管怎样,全家大小为能有赏月用的供品而满心欢喜了。
母亲最为虔诚,未等月上树梢,早早搬出方桌,揩拭干净,摆上剥去“纸棚”和红纸的月饼,再在月饼四周放上几只内置花生、葵花籽的小碟。做完这一切,她颤巍巍捧出从我奶奶的长辈那里传下来的香炉,点燃香烛,面东跪拜。我们弟兄几人全都屏着气,然后再在袅袅香烟中,唱着古老又古老的歌谣,恭候着月亮嬷嬷姗姗出现在天庭上。
暴雨冲洗过的天空格外的明净。夜幕徐徐降落了,闪闪烁烁的繁星一颗接着一颗地缀满空净无尘的夜空,一轮蛋黄般的圆月,终于升上桂树梢头。我们始而一阵惊呼,继而呆呆地凝望,再而一番漫无边际的猜想,重复着悠远又悠远的故事。
天街璀璨,夜冷如水。母亲生怕我们熬夜太久,闹出风寒,声声不迭地催促我们回屋憩息。但她知道,如不把大而圆的月饼,切成小块分予我们,眼馋的孩子是决计不愿离开方桌的。于是,母亲操起菜刀,费劲地切下;我们则从母亲手中接过一小块月饼,用舌尖轻轻舔着快要脱落的芝麻,然后咬上一小口,那浓浓、悠悠的滋味,别说有多香甜了……
第一次赏月的记忆就这样深深地镶嵌在我心上,任岁月怎样流逝,境况怎样变换,每每忆及,总是感触良多。是的,今天的人们已不再有我们当年的窘迫、寒酸,但我想物质的丰富终究代替不了精神和情感给予人们的另一种慰藉。我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感悟恍如昨日的那个赏月的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