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以93岁的高龄辞世,是长寿老人。他的长寿,除了早年的艰苦生活和紧张严酷的战争环境的锻炼外,保持俭朴的生活习惯和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是重要原因。
江华在生活上从不追求奢华,饮食以清淡为主,从不吃高级营养品和补品,在外地出差他与夫人就餐,一般是四小碟菜,二荤两素,外加一碟家乡的辣椒或腐乳,有时来客或与工作人员共同进餐,才允许增加一点份量。吃不完的菜,一定要留着下顿热了吃,不能倒掉。他反对一切浪费。
有一次在雅宝路空军招待所参加中央全会,中午的菜较多,江华让服务员把没吃的半条鱼留下,晚上再吃,但服务员随意倒掉了。到晚餐时,江华要服务员把鱼端来,服务员只得找秘书想办法。秘书告诉服务员,老人说话办事都很认真,你们千万不能不当一回事,下次一定要注意,那条鱼你就说让秘书吃掉了。这样才在江老那里过了关。
在穿着上,江华以棉布为主,日常活动时两件涤卡外衣换着穿,重大活动时便穿国家为特别法庭审判人员做的一套毛料中山服。他主要穿布鞋,有外事活动时不得不穿皮鞋。一次见外宾时,他竟穿了一双鞋底磨破有洞的皮鞋出门,夫人让他换一双好一点的去,他不肯。夫人说他不顾国家的面子,他反过来说夫人怕洋人,令人哭笑不得。
他用的稿纸,总是写得密密麻麻,哪怕半截白纸,也不愿扔掉。他使用的红铅笔,剩下一寸也舍不得换新的。家中的电视机是1975年同朱浔结婚时买的,电子管的,开机一二分钟才显图像,一直用到去世。他多次对夫人说:“我们现在已经不工作了,国家还给工资,有吃有住的就行了,千万不要与人家比。”1999年他去世时留下的存款只有三万元人民币。健康、知足的心态,是江华的长寿秘诀。
江华早年腿部负过伤,不适合剧烈运动,他主要的锻炼方式,一是散步,二是做自己编的健身操,三是下象棋,四是写大字。他下象棋不挑对象,秘书、司机、警卫员、炊事员、老同志、基层干部、服务员、锅炉工,只要能下棋就行,既可以通过下棋与人聊天,了解许多真实情况,又可以使脑子不闲着。他的棋十分老辣,属防守反击型,后发制人,一般人不是对手。写毛笔字也是他晚年的重要锻炼方式,他应邀给所到之地的领导班子题字,给老同志题字,也给身边工作人员、亲属、警卫人员和服务人员题字,内容一般是他经常思考的问题和勉励的词句。如依法办事、法贵必行、淡泊明志、知足常乐等。常常一写就是一二十张纸,直至筋疲力尽,大汗淋漓。
人老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弱和死亡。对于死亡的态度,是对一个人意志和品质的最后考验。江华并不畏惧死亡,他常常主动地与人谈论死亡问题。1991年,他住进北京医院,抗战时期的老战友,曾任湖北省委和武汉市委书记的刘会农到医院探望。他在江华身上看不到心脏病初愈者的神情低落和沮丧。病房不时响起有力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江华对刘会农说,我现在做的就是六个字:“准备死,争取活”。
“准备死,争取活”,包含了江华对生活的眷恋和对死亡的无畏,是他对生死问题的感悟。既是唯物论,又合辩证法。江华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从不讳疾忌医,而是坦诚地面对衰老和疾病,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但他决不盲从,他要求医生说实话,讲真话,把病情和治疗措施毫不隐瞒地告诉他。为他治疗的医生都知道,江老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只要给他讲清了道理,他一定会按医生说的办。不论治疗过程如何痛苦,他都会强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半句怨言。
1994年,在杭州休息以后,一些老战友、老同志相继离去,这对江华是精神上的折磨。他常常为此沉默不语。1994年10月27日,江华夫人朱浔的日记上写道:“从报纸上得知杨得志同志逝去,江老很难受。”1995年4月10日,陈云逝世。工作人员先告诉他“陈云同志病危,气管已切开”,让他有思想准备。在他看到中央通知时,两眼闭了很久,并流泪。此时,他的心脏出现多个早搏。1996年5月11日,晚饭前江华突然痛哭,他对夫人说,这两天为陆定一去世心里难受,连报纸也看不下去。陆定一是党内不可多得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两人常有共鸣。晚上江华写下悼文:“定一同志,你先走一步,我想到,我早晚也会有这一天。人的生命是有生必有死,奈何不得。定一同志,你安息吧!”
1997年2月20日早上,中央关于邓小平逝世的电报发至江华休养的地方,为防意外,工作人员待浙江医院金院长到后,才将这一消息告诉江华。他说了一句:“可惜没有看到香港回归。”上午给他输液,午饭时他又说了一句:“邓小平不在了吧!”以后的几天,他始终无语。直到邓小平追悼会结束,才敢让他看电视新闻。1998年5月,与江华相识最长的井冈山老战友曾志逝去,夫人怕他难过,只是装着不经意地告诉他,“曾志走了”。他并未反应过来,没有理解“走了”即“去世”了。过了几天,才慢慢告诉他曾志逝世和骨灰安葬在井冈山的消息。
1999年3月,江华的亲家、老战友叶飞住院做肿瘤手术,江华非常关心他的病情,多次让夫人打电话问候。4月18日,叶飞逝世,江华亲自撰写了挽联:“侨门孺子,离家别母为祖国;一代名将,壮志已酬震神州!”
从1997年以后,特别是1999年,江华的身体明显衰弱,时起时伏,多数时间在医院或在病床上治疗,与他接触最多的是医护人员。浙江省委、省政府对老人的病情非常重视,由省委保健办公室和卫生厅牵头,从杭州各大医院抽调了一些优秀的医护人员组成医疗班子,为他精心治疗和护理。这些医护人员对待江老像对自己家中的老人一样尊敬和尽职,江华对待他们也像对自己家中的晚辈一样慈爱,常与他们拉家常,谈身边和社会上的事,有时与他们一起打扑克,并以偷牌为乐事,病房中不时传出天伦之乐般的欢笑。浦其斌是个年轻的医生,很细心,常陪他下棋,有时倒班回自己的医院,江老还惦着他,他一回来,老人就高兴。
1999年12月7日,江华在病床上吃午饭时,突然昏迷,浙江省委保健办和卫生厅组织全力抢救,并报告了中央保健委员会。12月11日上午,老战友王芳要离开杭州,去外地治疗,临行前与江老告别,来时江老正在昏睡,刚出门,老人复又醒来,王芳夫妇忙转身看望。江华清醒地同他们说话,但戴着氧气罩很吃力,并且很伤感。临别时,江华举起右手打招呼相送,出门后,王芳夫人刘馨已是泪流满面。见到自己60年前的老首长奄奄一息的病容,焉得不悲。江华从此直到病逝,再未清醒过来。
1999年12月24日上午10时8分,93岁的江华因多脏器功能衰竭,抢救无效,在杭州与世长辞。夫人朱浔率全体家人送他长行。
12月30日上午,在杭州殡仪馆举行了“沉痛送别江华同志”仪式,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尉健行、中央政治局委员罗干、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最高人民法院原院长任建新等赶到杭州送别。
按照江华的遗嘱,2001年2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在井冈山为江华举行了隆重而简朴的安葬仪式。井冈山的墓地,在茅坪八角楼对面的山坡上。青松翠柏环绕的墓地上只有一块大圆石,向阳的一面镌刻着两个红色的名字——江华、吴仲廉。
两天后,回到家乡湖南江华,全村老幼在料峭的寒风中伫立迎灵。瑶山在哭泣,冯河在呜咽。1925年,一个瑶山的儿子从这里怀着救国救民的理想踏上征程,76年后,他回来了,面带微笑的遗容,注视着这里的山山水水,深情的目光饱含不尽的乡恋。青山迎赤子,黄土掩忠魂。93年的绚丽人生在这里奏完了最后的乐章。母亲敞开胸怀,迎接这位远行归来的儿子。(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