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七十又九的老母一人独居乡下。做儿子的我不放心,三番五次去劝说,要老人到城里同住。母亲勉强和我们来到城镇,可她对城里人楼门紧闭很反感,说什么是笼中鸟,人在城里心在乡间,弄得全家人心神不宁。如何使老母亲欢度晚年,我早晚揣度:到乡下安居,或许是母亲的心愿,然我老家已无直系亲属。
拗不过母亲的固执,我想到了那个共过患难而今远嫁山村的弟媳。匆匆去信道明情由,求她设法帮助母亲去她家暂住。不料弟媳和她男人十分恳切,仅隔数天,租了车子来接母亲。
弟媳依然心直口快,只在脸上多了几道皱纹。而她男人跟随到来,使我愧疚难言。
多年前,胞弟病故,一家老小生活艰难。当时弟媳想叫眼前这位男人进家撑立门户,担起抚养全家老小义务。可我是个当干部的,叫一个情况不明的人进家门称兄道弟,总觉不妥。就这样,弟媳俩的要求被我回绝。她和男人没有别的选择,挂满泪水离家出走,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小山村落户……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男人真好,一点不记前怨,用自己的钱,租车来接一个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图的什么呢?在当今迷茫的人际关系中,弟媳及其丈夫的举动,像透明的阳光,善良豁达。
感激之余,我请她俩小住几日聊叙别后境况。她们不愿逗留,说年关临近,冬忙无暇。妻子和女儿当即捧出电视机,直往车子上送:“带去乐乐吧,还新哩。”弟媳说:“楼房建了,彩电买了,生活富裕哩。”我说:“哪有出劳又贴钱的?”便拿出钱钞递了过去,弟媳和她丈夫怎么也不肯收,说:“如果为了这些,我们是不会来的。”我思忖:不能把人家的客气当福气。过了几天,我把钱物托亲友捎去。
老母坐上车,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与相处多年的弟媳有说不完的话,脸上的愁容烟消云散……
如今母亲已经作古。然当年的情景我永难忘记。其实,老人图的不是丰厚的物质生活,而是熟悉的村舍和温暖的“稻草窝”。顺从并且设法满足老人的愿望,对老人来说,实在比山珍海味、豪华别墅要舒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