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中期，周总理经常来浙江视察指导工作。他深入基层，到茶乡、到新安江电站工地、工厂、文艺科技单位以及街道小巷与广大群众谈心。我作为浙江日报一名青年记者，曾8次奉命在总理身边拍照、工作，聆听、感受他老人家的言传身教。如今50年过去了，但总理平易近人的风度、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其中有一次，使我特别难忘。

　　1957年4月25日晚上7时，我在杭州饭店采访，当时沙文汉省长在国宾馆举行盛大宴会，宴请伏罗希洛夫主席一行，总理也出席了宴会，并兴致勃勃地到每桌去敬酒。敬到我们这一桌，总理叫一个女服务员给我添加一大杯桔子水，说我拍照时出了一身汗。总理刚离开，我还没坐下，我的领导、浙江日报社总编辑于冠西走来，轻声地对我说：“你要去执行任务，楼下有人在等你。”领导的指示，就是命令，我拎起相机走向楼下大厅，一个瘦长的中年人问了我的姓名，看了记者证后，把我拉进了汽车。到哪里去?执行什么任务?我一无所知，又不敢问，像个哑巴。汽车开到解放路太平洋电影院对面、杭州市最小的一家剧院——中国剧院门口停了下来。剧院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见我下车，他奔过来问我：“是徐记者吗?”并立即交给我一张2排1号座位的戏票，由一个姓刘的副经理带我入场。刚走进剧场第二道门时，听到汽车声，我回头一看，周总理也来了。在很暗的灯光下，总理用手指着我说：“你的两条腿比我汽车还跑得快!”一个多月来，我跟了总理6次，总理已经熟悉我了。刚在40分钟前他还让服务员给我倒桔子水呢。这是周总理第三次对我的鼓励和教育。当时我很激动，想说：“总理，您也来了!”但想到此地情况复杂，保卫工作要紧，就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仅对总理作了一个40度的鞠躬，答谢总理对后辈的关怀。

　　说实话，我见到总理真的惊喜交加，惊的是总理到这样小的贫民区来看戏不安全，喜的是今天在杭州采访的中外摄影记者有48人，唯独我一人跟在总理身边。同时，我也深深钦佩本报的老总——于冠西同志的领导艺术、新闻眼光和组织水平。在众多的外交活动十分活跃的记者中，他能指挥自己的记者去开创有特殊意义的独家新闻。

　　总理入座后，就全神贯注地开始看戏——越剧《孟丽君》。可是我再也没有心思看这场戏了，心里非常不平静，心想：“这个剧场这样小，不满500个木板座位，而且看的又是默默无闻的一个民间小剧团——金华市越剧团——的演出。我有点想不通，就回过头去，偷偷地看了一下总理，只见总理和400多个穿着普通衣服的居民、工人坐在一起，安静地观看演出。当我看到总理和市民们一起欢笑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们敬爱的总理是和劳动人民心连着心，群众快乐，总理就高兴，当我想到这里，戏也结束了。

　　观众走光了，演员在卸装，总理走进一间很狭窄的化装室，同演员一一握手。四、五个青年演员看到总理就叫起来了，在外边卸装的几个演员接上就说：“你是不是说梦话?总理哪会上这种地方来，你们想疯了!”当周总理的手伸到她们面前时，一个年纪大些的演员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周总理，您真的来看我们了？”有些演员激动得顾不得卸装，有的卸了一半，就急切地拥在总理的周围。看到这个动人的情景，我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相机，连忙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拍照。这时，总理看到我站在椅背上，不稳，以极其关心的口吻对着我说：“小心。”并叫台下的一个同志帮助扶一下。我连忙说：“不要紧。”

　　总理是非常体贴我们记者的，他总是设法为我们的工作创造条件。照片拍了一张，总理说：“再拍一张。”当我拍了第二张照片，收拾好相机后，发现总理很随便地往地板上坐下去了，和大家毫无拘束地亲切交谈着。我见到总理坐在地板上，心里非常难过，总理这时已近六十岁了。我实在忍不住，就到化装室里找来一只小方凳，想请总理坐。总理的秘书却对我摇摇手。这时，我听到了周总理愉快爽朗的声音：“好！好！你们这样做，很好!”

　　原来，周总理十分关心民间小剧团的发展，赞扬他们艰苦创业的精神。总理手执一份印有演员姓名的节目单，极其认真地听取团长杨琴芳的汇报，详尽地了解演员的情况。

　　我禁不住从手提包里拿出相机，按下了快门。当我拍完照片，想起应当把那只凳子搬来请总理坐时，时间已近深夜，十二点只差四分了，我们的总理就这样在地板上整整坐了90分钟。可是总理仍然精力充沛，从地上一跃而起，说：“好吧，希望你们继续努力，争取更大的成绩，到北京去向毛主席汇报。”之后，总理再和演员们一一握手道别。最后又同我握手说：“希望你做一个出色的好记者，不要脱离群众。请你多印几张照片送给演员们……”当我回到报社发完稿，天已蒙蒙亮了，但是周总理深入民间、关爱百姓的工作作风，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如今50年过去了，金华越剧团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变革也撤销了，但是大部分演员都健在，当事人、团长杨琴芳已经80岁了，最小的演员也当奶奶、做外婆了。这次她们自愿发起，组织了一次座谈会，纪念周恩来总理到她们剧团看戏和合影50周年，并邀请金华市文化局、老干部局、老年大学和文化界人士一起畅谈。他们说：“我们无法一一细数周总理为国家作出的贡献，但在老一代人心中，他是集聚了这个民族的无数优良品德的化身，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是人民的好总理，从他的身上，人们知道什么样的官员才是‘人民公仆’。”

　　（作者系浙江日报高级记者，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