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观赏风景像从大门外打量一个人,你能看见她的活动,听见她的声音,却不能和她交谈,顶多隔着很远打声招呼;而夜晚却能让你亲近那些风景,你能熨贴地摸到她的脉搏,嗅到她的呼吸,甚至从她的瞳孔里发现一个小小的自己。月光下的丽江,从高原水乡的梦境中挣脱出来,还原到她的真相。
也许夕阳与微风哪里都不缺,但是从丽江大研四方古城的垂柳中望去,那些散碎的金黄混合微风的节奏,圆润流畅如夏天最后一朵玫瑰枝头坠落的露珠。丽江的夜晚从著名的大石桥头柔韧的茅草丛中慢慢升腾起来,在古老的的沟渠上缭绕而过,沁润在古桥边用晚餐的人身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和鸡豆凉粉的鲜味把人们牵扯至平安、静谧的家园情绪里。
丽江奇特的挠手心定情习俗发生在这样的夜晚。周末,纳西人习惯在四方街的中央燃旺一堆篝火。广场四周飞檐翘角的商铺被占满了,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汇聚起来的年轻纳西人早早地等在柴堆边,晚餐完毕的游人络绎不绝。当第一缕火光跳跃而出,你的心也会不明原因地摇荡起来。火焰燃烧的热力越来越强,活泼欢快的纳西民乐欢快地奏响起来,人们迅速集结到广场的中央,绕着火堆拉起手围成一圈,随歌声载歌载舞。若是在这样的夜晚,你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若是你能走到她的身边,牵起手一起跳舞,那么就在她的手心里轻扣几下。如果她不反对和你交往,那么你的手心也会回荡甜蜜的扣击。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篝火映照的微笑与窃窃私语存留在朗朗月光之下。简单而动听的纳西音乐具有的魔力,让人无法拒绝在这里袒露心曲。
同时在古城的另一个角落,宣科开办的纳西古乐音乐晚会正邀约着一个庞大的人群。门票往往在一天前售罄,当天去买只有加座。门廊和音乐大厅的地面上铺满马尾松细长的松针,淡淡的芬芳弥漫在整间大厅里,使人如坐松涛。宣科是一个黑瘦而又肆意的老司仪,纳西的音乐是当晚的重点,你完全可以忽视音律的玄奥,但是纳西女子声裂云帛的婉转袅娜让人惊艳,如钢针抛上云霄,半晌又从云端里缓缓落下般古老而久违的感觉。
舞竭歌罢,回转到城市古老的石砖街上。陈年的街石散放出浑厚而特异的气息,顺着水流游走在城市的任意一个角落都有恍惚的意境。纳西女子在沿河的石阶边搁置了数层的莲花河灯,绿色河灯代表希望,黄色代表财富,红色代表吉祥。许一个心愿,点一盏河灯,跟着它顺水流停停走走;或者在河边的石雕龙头泄水口上坐下,带着孩童时期骑木马的心情,指点水面上远处漂来的河灯——那些今夜人们的渴望。
丽江古城是一个不夜城,店铺营业到深夜。雕凿木刻的钝器击打声回荡在小巷的深处。凿木的工匠会告诉你,在古城中这样的木雕店铺不下百余家,而真正的高手只有四五人,就看你能否找得到他们。比如新街口的老和和旧街口的老木。
在旧街口发现老木的时候,他正和妻子在完成当天的工作——雕刻木头的圆盘。老木只不过25岁,高原人黑红的皮肤却容易使人显老了。与他截然不同的,他的妻子有一身当地人难得的牙白的皮肤。
老木把我们带到相熟的台湾男人开的酒吧那里。酒吧是二楼的铺子,临水,红灯笼。台湾男人一头稀稀拉拉的长发,戴着金丝边的眼睛,很难让人辨别年龄。他养着一只肥黄的变种波斯猫。看一个长发男子抚摩长毛肥猫的手,总有一丝凄凉的心境。第二天晚上,在放河灯的小桥上又看见了他。他有些魂不守舍地,指着河里的并蒂河灯感慨许久,末了说:“看,河灯,并蒂的……看着它们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类似孤程羁旅,那里也不乏异乡月色下的孤独灵魂。
屠千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