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春的一个中午,我把公社来我队检查工作的王副主任(副乡长)请到家吃饭。我先给他泡了碗茶,然后从锅里拿出两碗早上蒸的饭,得意地说:“王副主任,我早上把三餐饭蒸好,既计划用粮,又省时、省柴,怎么样?”王副主任笑着说:“好!好!外面几个知青也是这样的。”我又把一瓶茶油、一瓶笋卤(类似杭州的酱油)放到桌上,像当地社员那样说:“菜没,饭吃饱。来,你自己倒。”王副主任把瓶子一推说:“你先来吧,你早饿了。”下乡后半年多的接触,已使我把王副主任当作了老师、兄长。于是,我也不再客气,往自己碗里倒了点茶油、笋卤,筷子一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可是王副主任却吃得很斯文,他把少量的饭划进口里,反复地嚼、慢慢地咽,才吃了小半碗就说:“吃饱了。”当时,我插队的山坞很穷,缺粮少钱,知青虽有家庭接济,但饭也只能吃个半饱。因此,我还以为王副主任是在客气,忙站起来为他加了些茶油、笋卤,豪爽地说:“你吃饱,我来时妈妈给了不少粮票,不用担心我粮不够。”结果,王副主任吃完半碗饭后还是放下了碗。我见他实在不肯吃了,就把他剩下的饭拿过来吃完。
然而,没想到,我请王副主任吃饭,他临走时却把钱和粮票悄悄地压在茶碗下。更没想到,当我对社员们说起王副主任只吃了半碗饭时,竟会遭到众人的指责:“小鬼头你要死了,王副主任有胃病,吃不来冷饭。下午他还要走半天山路,你要饿煞他呀。”面对指责,我不以为然地想:王副主任自己都说“谢谢”,你们乱个啥?真是“锅子里不滚,汤罐里乱滚”。后来我得知,王副主任为了不伤我的面子,硬吃下那半碗冷饭后,胃痛得一夜没睡着。我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说我太不懂事。
如今,王副主任早已退休,当年靠卖鸡蛋买盐吃的乡亲们也常买些酒菜来丰富饭桌。可是,当年那种干部与群众间亲如家人的情感,似乎也随着贫穷而去,让人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