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6日,爹爹走完了90个寒暑春秋,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周恩来住院时,爹爹去看望了几次,看见周恩来还在医院里会见外宾,虽然瘦,但精神还好,没有过多地担忧。没有想到很快就传来病危的消息。
其实爹爹并不知道,每次周恩来伯伯见爹爹都是有备而见。有一次,爹爹接到周恩来秘书的电话,说总理很想看看朱老总,可否安排来一次。爹爹当然也十分想去看看他的老战友啦!可是,周恩来伯伯怕爹爹看见自己的病态会难过,事先特意换上中山装,将病号服压在枕头底下。周恩来伯伯又怕见面时间长了影响爹爹吃饭,便嘱咐身边工作人员:下午5点半,一定要让老总回家,他有糖尿病,不能影响他按时吃晚饭。
1975年7月11日,周恩来伯伯已经知道自己病情可能拖不了多久,又一次提出见爹爹的要求。这一次,周恩来伯伯依然是一身整洁的中山装,面带微笑,与他们50多年前相处一样,充满了真挚和信任。他们谈了半个多小时。爹爹不知道这是自己亲密战友在向他诀别,他期待周恩来好起来。临别时爹爹说:“下次我来看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周恩来伯伯一直站在门厅口,目送爹爹的汽车驶出视线才转身回病房。
这之后,爹爹再没有看见周恩来,也不知他的病情怎样了,直到得到周恩来病危的通知……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与世长辞。这个传达不幸消息的电话是康克清妈妈接的。她没有一下子告诉爹爹,她知道爹爹和周恩来相识相知半个多世纪,感情很深,一下子挑明了,怕爹爹经不住打击。到了第二天,离老帅向总理遗体告别还剩下一天时间,妈妈故意将话题转移到总理的病情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深入,将总理去世的消息告诉了爹爹。爹爹听了,立即站立起来,紧张地问:“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上午……8点……”
爹爹扑通跌坐在藤椅里,两眼直直的。
妈妈一见好害怕,连忙推爹爹,喊:“老总,老总,你没有事吧。”
这时,爹爹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妈妈知道爹爹心里难过,流流眼泪比憋在心里强,就没有安慰爹爹,让他痛快地哭一场。爹爹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放声大哭。他的哭声使身边已经知道这一噩耗的工作人员,再也憋不住内心的悲伤,跟着在外头房间也哭泣了起来。已经懂事的孙子,也哭着奔到爷爷面前,祖孙抱头痛哭……
第二天,爹爹到北京医院吊唁厅向周恩来遗体最后告别。
爹爹从出门上车就开始流泪,等到了吊唁厅走到总理身边,他已经泣不成声。他双腿颤巍,但还是并拢双腿,以军人的姿势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军礼。
这是爹爹生前最后一个军礼!
开追悼会那天,爹爹本来是要去的,但连日的悲伤,影响了身体。那天上午,爹爹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他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爹爹伤心地拍打着自己的腿,好像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对周恩来的亡灵说:“恩来,你先走一步了,放心去吧……”爹爹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听清楚。但是半年后,爹爹也走了。
我想,是不是他们在预约相见的时间。
总理去世后,爹爹好像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拼命地工作。他那时已经90高龄,我们晚辈劝也劝不住,他就是要去工作!
我做了个简单统计,爹爹从1976年2月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几天,5个月中,共会见外宾l8次,找人谈话三次,其中最后一次和中央党校教授成仿吾谈话,是他亲自去党校看望这位老学者的。当时,身边工作人员说:老总,您的年纪这么大了,还是把他接来吧。爹爹不肯。
“为什么让人家来看我呢?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还是我去看他吧!”
成仿吾教授从1975年初,根据中央批准,开始对马恩著作的中文译本进行校正,经过了近一年的努力,在各方面的协助下,《共产党宣言》的新译本终于出版了。
1976年的5月l8日,他把新译的《宣言》送给爹爹。爹爹大概l9日收到,20日就看了一遍。
6月21日,爹爹到人民大会堂会见澳大利亚总理。不知什么原因,礼宾司临时改变会见时间,又没有通知他,使得爹爹等待很长时间,等会见完,爹爹感到身体不舒服。回到家,就发烧。
6月25日,爹爹住进了北京医院。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会很快好的,谁也没有爹爹永远不会走出医院的思想准备。
可是病情并没有像我们所期待的那样好转,而是越来越重。到了7月初,爹爹病危,中央领导人陆续来医院看望他。我知道,这是在最后诀别,一般病人无康复的希望,大家才会涌向病人的床前。
7月4日,李先念来看爹爹,爹爹的神志还比较清楚。他拉着李先念的手,一字一字地说:“生产要抓,不抓生产,将来不可收拾!”这是爹爹最后留在人间的声音,以后他进入了昏迷状态。
1976年7月6日,爹爹走完了90个寒暑春秋,静静地离开了。
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