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词，壮怀激烈，是脍炙人口的佳作。这首《小重山》词，则是用另一种艺术手法，表达他抗金报国的壮怀。岳飞抗金的志业，不但受到赵构、秦桧君臣的忌恨迫害，而且其他人，如大臣张浚，诸将张俊、杨沂中、刘光世等，亦进行阻挠，故岳飞有曲高和寡、知音难遇之叹。 “白首”二句，表面看来，似乎有些消极情绪，但实际上正是壮志难酬的孤愤。“欲将”二句，用比兴含蓄的笔法，点出知音难遇的一种凄怆情怀，甚为沉郁。

　　近些年来，有人评论古典诗词，以情调的高昂与低沉区分高下，于是认为岳飞这首《小重山》词情调低沉，不如他的《满江红》词情调高昂激壮。而我则以为，评论事物，应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可做表面上的一刀切。情调高昂之作品固然好，但情调低沉之作品也不见得就是消极。岳飞的《满江红》词与《小重山》词所要表达的，都是他抗金以收复中原的雄心壮志。不过因为作词的时间与心境不同，因此在作法上遂不免有所差异。异曲同工，又焉可用情调高昂与低沉来区分高下？况且作词与作散文的方法不同，作词常要用比兴浑融、含蓄蕴藉的方法来表达作者的幽情远旨，使读者吟诵体会、馀味无穷。岳飞因为壮志难酬，胸中抑塞，所以作这首《小重山》词，以沉郁蕴藉的艺术手法表达之，这也正是运用词体之特长。正如张惠言论词时所谓“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词选·序》者），评赏词者应当懂得这个道理。我所撰《灵溪词说》论岳飞词的绝句：“将军佳作世争传，三十功名路八千。一种壮怀能蕴藉，诸君细读《小重山》。”即此意也。

　　缪 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