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四面环山,农民种地特别辛苦,一出门就要爬山越岭,搬运东西靠肩挑,扁担成为最重要的工具。我爷爷有根很漂亮的扁担,是用最好的材料——白栎木做成,浑身光滑闪亮,没有一丝杂纹。因为家贫,爷爷劳累过度,很早就过逝了,临终时把心爱的白栎扁担传给年仅13岁的长子——我的爸爸。
白栎扁担每天伴随爸爸早出晚归,把肥料、种子挑上山,把收获的粮食、蔬菜搬回家。爸爸千辛万苦,可是一家人仍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寇入侵,浙南交通瘫痪,轮船、汽车停开,沿海盛产的食盐只得改由人工肩挑北运外销。那几年又碰上农业歉收,我家7口靠爸爸租种几亩地的收入已无法生活,于是爸爸就扛起白栎扁担去挑盐。从乐清芙蓉经过永嘉到缙云壶镇,肩上压着100多斤的担子,4天翻山越岭300里,加上风霜雨雪、酷暑严寒,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有时还要到玉环去挑,那就更远更难了。可是赚钱甚微,如果一个人只挑80来斤,用掉的盘缠相抵后就没有钱可赚。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一年又一年,白栎扁担陪伴爸爸熬过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岁月。
爸爸年迈时把白栎扁担传给了我,再三叮咛要爱护、保管好。我一直把白栎扁担带在身边,工作调到哪里,它就跟我到那里。
上世纪60年代初,连续3年自然灾害,国家非常困难。上级提倡“瓜菜代”,就是号召大家多种瓜菜以弥补粮食不足。各校都在校园以及学校周边空地上见缝插针,种上瓜菜。当时我年轻力壮,学校又多是女老师,瓜菜地的施肥任务基本上由我包干了。那几年,白栎扁担与我在菜地里度过了无数假日与课余时间。
40多年前,我在县城上塘工作。每年寒暑假,我都要用白栎扁担挑着孩子跋山涉水100多里回家过春节、度暑假。第一天翻过十二盘岭,途中在岳父家宿夜;第二天朔楠溪江继续北上,傍晚到家时已筋疲力尽。
1970年,我们夫妻双双“回队任教”。妻子在家乡黄坦小学包教一个班级,语数及音体美都由她一人教,还担任班主任,再没有什么时间与精力管孩子了。我当时任教初中两个班级的物理与化学,也担任班主任,工作量虽然不轻,但与妻子相比还是要稍好些。于是,我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那时,星期六上午照常上课,下午全乡教师集中政治业务学习。我只得在学习结束后,抢时间拿起白栎扁担,挑着坐在两个箩筐里的“双胞胎”,翻过一座上下15里山路的大山,回家过周末。每次到家时,都已是万家灯火了。这时,妻子也刚从乡中心小学回来。“星期六晚上的时间是自己的。”妻子不急于动手做晚饭,让“双胞胎”围住抢着汇报一个星期的新鲜事。看到母女三人唠叨得那亲昵劲儿,我的疲劳也忘却了。等我们吃过晚饭,墙上那个旧式时钟早已敲过8下了。第二天,白栎扁担与我们父女又回到我任教的学校。
上世纪80年代故乡黄坦改名金溪,90年代金溪水库建成。沧海桑田,山间平湖碧波荡漾,全体村民迁居瓯北,组建了金瓯居委会。从此,山村农民变城市居民,行走、运输有各种各样的车辆,扁担用不上了,见不到了,悄然退出了历史舞台。
金溪水库现为楠溪江风景区的一个重要景点,游人络绎不绝。我每年总要去一两次,也是一种对故乡的怀念吧。过去上塘到黄坦要跋涉两天,而现在瓯北经上塘到金溪水库,距离更远了,可车行时间缩短为不到两小时,十分方便。
从黄坦人到金溪人,再到金瓯人;从爷爷到爸爸直到我的孙子5代人,白栎扁担见证了百年沧桑。白栎扁担已不仅仅是一件简单的劳动工具,它更是一种精神,是一份宝贵的财富。现在,我把它擦得干干净净,很好地保存着,不时让孙儿们参观,并讲述其中的故事。我要让白栎扁担中所凝聚的勤劳俭朴、艰苦奋斗的优良品质一代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