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老家那条清悠悠的小河,小河水犹如母亲的乳汁,我是喝着它长大的;忘不了小河旁那间祠堂屋,那是我读小学的地方;忘不了先生那慈祥的目光,他用心血浇灌了无数的小花。我的人生之路是从这里起步。如今,纷飞的往事多已成为过眼云烟,惟有故乡的小河,河旁的小学校,还有先生,令我终身难忘。
上世纪50年代初,新中国刚成立不久,萧山农村文盲极多,像我父母那样一字不识的比比皆是。我们村上会看信、写证明的就只有一个叫长根的,被人尊称为“先生”。萧山农村的小学老师许多来自诸暨,我们村小惟一的老师郭辉也来自诸暨。一至四年级的课程全由他教,村上人也都尊称他为“先生”。
6岁那年,我还只是一个瘦小的乡下孩子,父母因为吃了没文化的苦,早早地就把我送进学校。我怯生生地站在先生面前,手中捧着母亲自制的书包,那是一块印花包袱,一块水车车骨板。“这孩子几岁了?”先生问。“快7岁了。”母亲答道。先生摸摸我头上那块瓦片头发笑了,领我走进教室,让我坐在第一排。
那时,我常常闹肚痛,隔壁婶婶说我肚子里有蛔虫。村上没医生,父母又没钱带我到县城医院,所以经常课上着上着就肚痛得坐不住。每到此时,先生便会轻轻为我揉肚子,放学后背我回家。伏在先生背上,我的肚子便不知不觉不痛了。
“先生长,先生短,先生头上套竹管。”村上一些调皮孩子当面喊着,他从不生气,总是笑笑。只要有空,他就会给这些不上学的孩子讲“龟兔赛跑”、“嫦娥奔月”的故事。渐渐地,这些不愿读书的“野孩子”也一个个都背上了书包。
先生有一张慈祥的脸,更有一颗慈爱的心。村上人写个证明、打个报告、写封书信,总要到学校找他。不管在吃饭,还是刚上床睡觉,先生总会立即替人写得清清楚楚,并一字一句念出来,让来人明明白白。清明做团子、端午包粽子,乡亲们总忘不了给先生送去,先生乐哈哈地收下,当着你面尝几口,直夸好吃,但转眼便分给贫困家庭的孩子。
记得我读二年级时,第一次上作文课,我的一篇作文先生批了93分。他很高兴,将这篇作文贴在墙上,还特意告诉村长,说我长大后一定是村里的秀才,会做文章。读四年级时,先生将我写的诗歌用钢板刻印出了一本诗集,高兴得我一夜睡不着觉。后来,我在部队里,转业后在县城里长期从事文秘宣传工作,正应了先生的预言。当我的小说、散文、诗歌在广州、南京、长沙、杭州等地获奖,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小学老师郭先生。
那年春天,先生忽然在学校失踪,我们背着书包等在校门口,但再也见不到他笑咪咪的身影。有人说先生晚上到乡中心小学开会,回来时路黑,不小心掉入河里。于是,村长和一帮村民用网兜、捻夹捞,最后潜入水中摸,可就是找不到他。我们在祠堂里、河坎边哭到天黑,也不肯回家。后来得知,厚道的先生是因为什么“历史问题”和“右派言论”,被关了起来,最后被遣送回诸暨农村老家改造。
前年在编造《新塘羽绒志》时,一个老同学告诉我,先生还在人世,粉碎“四人帮”后有了生活费,在老家过着清贫的晚年生活。对于现在已两鬓斑白的我,先生也许早已记不起来。但作为他的学生,先生的教诲、先生的恩情,就像故乡那条小河水,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