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就知道家里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便有一点儿,也留不久。这不,一方石砚和一锭金墨就被奶奶拿到县城里卖了换成油盐酱醋。唯有灶台上的一副蜡烛台和一只铜香炉,因为奶奶和母亲要烧香拜佛祭祖而没被卖掉。
那只铜香炉由于年久月深的烟气水汽熏染,外表已黑污污的了。那时的乡下,家家户户供奉灶神,烟囱边砌出个神龛,贴一张木刻印的“东厨司令”,也就是灶神的像。灶台上放着蜡烛台、香炉,有事逢节点上一对蜡烛、插上一支香,求灶神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灾无祸。尽管奶奶和母亲是那么的虔诚,但家里的日子仍未见好转。
20世纪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家家揭不开锅,连树枝草根也拿来充饥。有一天,父亲乘奶奶不在,偷偷从灶台上拿下铜香炉,翻来覆去地看。他把我叫过去,让我看看底部那几个字念啥。父亲不识字,我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念着:“大—明—宣—德—炉”。什么意思我不懂,只是听父亲说“对了”,然后甩手让我离开。第二天一早父亲进城去了,烛台尚在,香炉却不见了。原来,父亲听说明朝宣德炉萧山只有10只,其中5只底部几个字有金,所以很值钱。父亲不忍心看着一家老少饿得手脚浮肿,决定把香炉拿到县城,若能卖个好价钱,换十几斤大米权且度个饥荒,自己再削个木香炉也就罢了。谁知城里那位戴眼镜瘦猴似的老先生只出价5元,多1分也不肯。父亲算算5元钱只能买得10斤胡萝卜,这香炉实在舍不得,于是拿回家又悄悄放回灶台上。
日子终于有了转机。1964年我当兵入伍,有公社规定的照顾工分。几个妹妹也日渐长大,家里负担减轻。5年后,我从部队复员,被安排在县城工作,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我在老家造了新房,那香炉和烛台又搬进瓦屋的新灶台上。奶奶和母亲相继去世,妹妹们先后出嫁,而我已在城里安家,很少回去,家里只剩父亲和弟弟。至于那只大明宣德炉,也无需再用它去换吃的,也无人关注它值不值钱,依然默默地、灰不溜溜地伫立在灶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