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薛宝钗和林黛玉的命运是和她们婚姻爱情的悲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王熙凤的悲剧命运却完全不同。王熙凤是书中刻划得最成功的形象之一,她“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而这些特点都与她的悲剧有关。曲子是这样写她的: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又一度协理宁国府主持秦可卿丧事,集贾府家政大权于一身。在管理家政上她精明强干,不惮辛劳,既威重令行,又巧于应酬,获得了贾母等的宠爱和信任,竭力支撑着这个华阀世家的“虚体面”、“假排场”,但也因此成为家族中房族、长幼、主奴等复杂矛盾的纠结点,使她力拙心劳,四面树敌,上不见赏于翁姑,中不见爱于夫婿,下不见重于奴仆。另一方面,她身上又集中了剥削阶级冷酷贪婪的本质特征,不顾“旧家规矩”,也不信“阴司报应”。人们不会原谅她“弄权铁槛寺”、逼死尤二姐的狠毒作为,也很难忘记她素昔营私捣鬼的种种勾当,而“毒设相思局”、“大闹宁国府”等事,既暴露这个家族的糜烂腐败,又加剧了它内部勾心斗角的纷争。这样,王熙凤就处在一种奇特的矛盾地位:她在费尽心机支撑贾府摇摇欲坠的大厦,又在挖空心思动摇它的基础,最终又与这个腐朽的家族同归于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被脂批认为是“警拔之句”,就在于它通过王熙凤的典型形象,准确精炼地概括出这一类人悲剧命运咎由自取的特点,至今仍能给人启示。
探春在大观园诸女性中以干练、刚强和决断著称,又因系庶出而格外自尊,这些性格特色在她代理家政、锐意改革中显得十分突出。尽管她在激愤中曾对家族关系作过一针见血的揭露:“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其实倒是她对家族命运最为关切和焦虑的。但她的归宿,却是在家族败亡之后只身远嫁: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程高续书安排她嫁给海疆总制之子,也有人揣测她的结局是“海外王妃”,很难说切合曹雪芹的悲剧构思。
史湘云的特点是乐观豪放、豁达开朗,但在她看似无忧无虑的笑容后面,却掩藏着自幼丧亲、寄人篱下的辛酸和隐痛。尽管是“侯府千金”,在家竟“一点儿作不得主”,反而常常“做活做到三更天”。大观园曾是她的乐土,而嫁个“才貌仙郎”大概就是她理想的归宿了。谁能料到她面临的竟是早寡的命运呢?她的曲子写道: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绰号“二木头”的迎春的命运自然不问可知了。她怯懦无能,遇事退缩,只求清静自保,最后被昏愦刚愎的父亲贾赦嫁给了或者不如说是卖给了孙绍祖,“准折”五千两借银。曲中说她: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如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迎春是贾府姊妹中最先死于非命的,她的悲剧结局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贾府没落的趋势。迎春等人安于待命,任人摆布,没有追求也没有抗争,这也是贾府中许多女孩子身上潜藏的悲剧因素。